**小说

【我是苏妲己】

**小说 2025-06-11 17:25 出处:网络 作者:[db:作者]编辑:@**小说
【我是苏妲己】 读文前请点击右上角支持楼主,送上你的红心!欢迎积极回复和作者进行互动交流!
购买/设置 醒目高亮!

【我是苏妲己】


读文前请点击右上角支持楼主,送上你的红心!欢迎积极回复和作者进行互动交流!



  这仍是初稿,可能会再修订的。

              【我是苏妲己】

  序」

  这是部小说,不是历史,也不是「封神演义」的同人文。

  如果你要求是据「正史」才壴合格的话,我强烈建议你不要看下去了。否则,
被气到进ICU就不太好了吧。

  严格地说,它是把八儿正经的「历史」和「封神」中一些片段串起来,缩龙
成寸而形成的「异物」……缩龙成寸是因为我倒没有耐性去等历史上的妲己在朝
歌呆十多年才等到周人的大军来到牧野。毕竟,封神中的什么阐教截教与我写这
部小说的目的风马牛不相及,而内里时代错配的事实在太多了。(例如当着帝辛
的面叫他「纣王」,又或「一刀斩于马下」(商末时只有战车,还没有骑兵),
许介琳的演义中的「纣王」不是暴君,他是个白痴;我相信没有一个拥有正常智
商的男人会长年迷恋一个如此心狠手辣而操作拙劣的妲己。

  最重要的,封神由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是重申所谓红颜祸水及周人是完全正
义这些老得掉牙的主题,和产于明代很多的话本一样,是忠实的「仇女派」宣传
读(毒)物。

  在瞳这本小说中,我是会用「拿来主义」的:能用则用,不合用的就丢到废
纸篓里去。管他什么阐教,截教!

  有朋友说:瞳这是替妲己洗白,给姬发和他们一伙抹黑。也许吧。但谁又可
以100%肯定妲己不是已被抹黑了近3,000年?

  历史向来都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胜利者更往往有化妆室的唯一锁匙。不
但如此,任何进入化妆间说真相未必如此「的都会被指控是Trespass继而被轰出
去(or Worse)。小魔女向来是不吃这一套的。也不是因为爱犟辩或哗众取宠。
总之,我笔写我心,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只是想展示
与主流不一样的可能性。信与不信,接受抑驳斥,悉随尊便。

  王国维先生在他的《殷商制度论》中说:中国政治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
周之际。他列举了政治重心的转移(由中原移到关中地带),嫡庶之制的确立,
君臣严格尊卑区分,以及定下刑律与道德的关系。但王国维没有提出另外有两类
更深远的变化:一。是神权过渡到王权,以及女性从相等平等的地位被暴力剥夺。
三千年来女性被君权,父权与夫权迫仄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实始自周人取代殷商。
在商代女性可以参予政治甚至率大军征战(妇好)这种事再难以出现。牝鸡司晨
成了头项大罪,木兰代父从军是以宣扬孝道为核心,杨门女将是为夫报仇,而间
中出现的杰出女性只要有威胁到男权的可能性就会受到无情的指责。周伐商说是
吊民伐罪,而帝辛(我从来不用纣王这称呼的)的其中一大罪就是听妇人之言!
滑稽的是:被标为正人君子的姬昌不但妻妾成群,更是百子千孙,而被恶评「好
色」的帝辛却只有一子:武庚。我一直认为周人灭商不是怀着吊民伐罪正义感的
侠义之士,而是处心积虑谋朝篡位无所不用其极的叛臣贼子,他们甚至不惜向朝
歌送去大批同族的羌人供作人祭来搏取殷商的信任,从而最后达到他们「谋夺江
山」的目的。周人最后胜利了,后来的儒家为之粉饰为礼义之始。然而,武王灭
周后,累计斩首十一万多《逸同书,世俘解》(见李硕《翦商》第499页)。此
数字纵有夸大之嫌,但即使打个五折亦足以惊心动魄了。后世皆说纣无道,没错,
商代是一个以神权恐怖主义作为统治底色的政权,活在那时代的随时可能被献祭,
其至攒到别人的饭窝里(《翦商》第203页),但商,周之别只是商以祭刀杀人,
而周以礼教杀人而已。可笑是后世不少人被他们骗了还要争着替骗子数钱。倒是
教员说得好:纣王绝非他们说的那么不堪,而被褒成商三仁之一的微子是个「大
商奸」。

  瞳写作初心一直都是为被消声者鸣不平。世皆谓妲己是红颜祸水,狐狸精,
然都是人云亦云耳。与其相信那些假说学,我宁愿相信她是一名被诬蔑了近三千
年的可怜女子。不平则鸣,她无法「鸣」,我来替她!

  本小说之完成,特别要向不嫌烦琐作为瞳与Grok 3之间通讯青鸟的风君,W
君作为魔鬼辩护人令瞳更深入了解这话题,瞳亦深谢。当然,如没有Grok 3和De
epseek的神速搜索数据并提供建议,这小说亦难以成事。最后,话说回头,我仍
要向明代《封神演义》的原作者许仲琳说声谢谢。虽然我不大认同你的观点,你
的作品仍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杰作。

  瞳。

  2025年6月

  (楔子)

  在我第一次天葵来临的晚上,我梦见她了。虽然烟雾迷漫,加上戴上了薄纱,
令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雍容的气度,华贵的五色彩袍,衣带飘逸。长袍的下
摆很长,一直拖曳于她身后,在远处更可看到日月星辰……

  她向我徐徐而来,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不知是什么原因,当我看到她嘴角向上勾起的一剎那,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声如天籁。

  我正想发出赞叹,她却又唱了:

  「玄鸟坠,凤鸣岐。」

  然后眼前一切都变了。

  再看不到她的踪影,日月星辰消失。天空转成一片血红,大地在燃烧,累累
白骨堆成数不尽的小丘……

  再没有天籁之音,有的只是雷鸣,闪电,阴沉的人皮鼓被敲响,还有是青铜
剑戮入犀皮甲时发出的撕裂声,被杀者的惨号,因战车翻倒时被压在车架下的马
匹发出的哀鸣,被斩下的人头在染红的地上翻滚,流成长河的鲜血把折成两半、
绣有玄乌纹旗的旗杵飘浮起来。

  「不!」我想大叫,却发现我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黑,黑得不见五指。

  我猛然惊醒,浑身是汗,可是身体却如被千斤之物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然后眼皮重得再睁不开,而我有了第二个梦。

  一个穿着褐色麻衣袍的男子站在前方,连到袍子上的帽拉得很低。我只能看
到他雪白的胡子。

  「你是谁?」我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我是一名很普通的底层女祭师。」

  他冷笑。

  「错了,你将是唯一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天命早定,但仍需要一根匙来
打开更替的门。你,就是那根匙!」

  我不解地望向他。

  他又干笑了一下。

  「你可以袖手观看着方才的一切在你眼底下发生,也可以因为你把启动天命
的代价减至最低。」

  「可是,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我哪有这能力?」

  他又笑了。「因为你仍未知上天赋与你的恩赐:你的美貌,你的狡黠,乃至
你的狠毒,足以令一个王朝倾覆,令一个新时代以最低代价到来,关键在你是否
愿意。」

  「为什么会是我?」

  「因为这是你的命!天命不可违,你如接受,将名留千古,如你敢违天命,
你将烟飞灰灭!而人间亦免不了一场浩劫!」

  我再打了个颤。他的话,再回想到不久前我看见的凄惨景象令我不寒而栗。

  「但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

  「你会的,先看懂这卷册,之后,自然会有安排。」

  他把一束沉甸甸的竹简放入我双手中。

  然后,我又堕入迷糊中。

  我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才醒过来的。只是当我苏醒的一刻,我发现身旁有一
束竹卷,上面是一些我读不懂的文字。

  后来,我才知道这束竹简的名字-「连山」。

  十三岁的那天晚上,我成了女人-一个将翻起风云的女人。

  我是有苏族的女祭师,我叫苏妲己。

              第一章:美人心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不是叫苏妲己。

  那是后来的事。

  作为一个卑微的底层女祭司,我只配有一个卑微的名字:朵娜。

  在这里,我是最不被人重视的一个。除了长得稍为好看一点外,我不大喜欢
说话,甚至给人有点笨笨的感觉。

  我每天被分配的工作就是供奉有苏族信奉的众多神祗中一个被他们忽略的:
狐神。

  没有高大的塑像,只在园子一偏僻角落的石壁上用红色涂料绘上了一头细小
狐狸。

  每天,我就负责打扫落叶和在附近探摘一些小花和野果放在这可怜兮兮的小
狐狸绘像前。

  曾经,我以为这就将是我一生了,在这里默默无闻中渡过漫长无聊岁月直至
老,然后无声无色地死去。

  作为女祭师,即使是最卑微的一种,我们终生都不容许和男子有肌肤之亲,
更不要说谈婚论嫁了。这就除了那些家境较富裕的女孩子,她们来到这里,有些
是因为犯了过错,有些是为了父母兄弟祈福,在这里呆两三年就可以被父母接回
家里。虽然我也有母亲和两个弟弟,可是家贫如洗,把我送进来就是因为养不起
三个孩子,想要回到家里是没有指望了。

  我在这里也没有能交心的伙伴,每天就只能对着那小狐狸绘像自说自话的把
心底的说出来。它当然不会响应。只是,日子久了,我倒发觉它看来是越发可爱
了。我甚至给它起了个名字:阿蛮。

  日子就这样在枯燥与平静中渡过,直至到天葵终于降临在我身上的那一晚。

  那天之后,我每晚都梦见那高贵的女人。她脸上一直都带着那诡异的笑容,
好像看到什么隐藏的秘密似的。

  她除了发出那如天籁的歌咏之外,从来没有张口向我说话。

  如果不是有那束竹简,我可能会以为一切都只是出于我的胡思乱想,直至……

  那应该是天葵第一次来临后的第十天黄昏时份……

  我因为觉得太困了,就在园子中睡着了。

  她又进入我的梦境中。

  「是时候了。」我听到她的说话的声音了。

  我的眼睛一定是睁得贼大!

  「你是对我说话?」我问。

  她点点头。

  「是时候了。」她再说一遍。我用「说」来形容,其实不真确,她一直都是
双唇紧闭的,只是我还是听到她的声音。

  然后她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女娲娘娘?」这不难。我望向她那拖得长长的裙摆。

  「真是聪明的孩子。」她「笑」了,然后又说:「那束竹简中的,你都记好
了?」

  我苦笑。「我每天对着它,却认不出多少字来。」

  这次她大笑起来了。

  「把它念出来。」

  「我……」

  奇怪的事发生了。我的嘴巴好像完全不受我控制,一串串奇怪而毫无意义的
声音从我双唇间泻出。同一时间,我感到我的像被烈火燃点起来一样……

  胸口很闷,也很痛!

  我感觉的心在膨胀!

  就在我觉得我会死去的一刻,我终于念完了。

  心,回复平稳,胸口的压迫感也消除了。

  「那是什么?」我问。

  「那是连山秘典中最隐密的一篇-解心咒。」

  「解心咒?」我不明白。

  「它已把你的心锁解开,不这样,你无法完成你的使命。」

  「什么使命?」

  她下一句用力甚猛:「灭-商!」

  我全身发抖。

  「为什么?」

  「为什么?一来是那个人对我无礼,竟在我的塑像上涂上了」真美人也「四
字,但更重要的是,六百年的殷商气数将尽,可是仍要一段颇长的时间才会完全
消亡。你的使命就是要缩短这过程,令天下苍生可以少受些灾劫,让一个新的时
代降临大地。」

  我被她所说的吓得目定口呆。

  良久,我才问:「为什么是我?」

  她把目光从仰望转向我的方向:「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受得起解心咒,他
们的心会碎裂成尘,但你的心不同。你那颗是」七窍玲珑心「。只有那些拥有七
窍玲珑心的才可以承受你方才的痛和异变,继而让你得到洞悉人心的能力。」

  我呆住了。

  「天下只有我拥有这样的心吗?」

  她摇头。「不,还有一个。但他将是你的死敌。正因如此,没有完成解心,
你将不会是他的敌手。当然,你仍有另外一优势,是他没有的。」

  「那是什么?」

  「你的绝世容颜,天下没有一个正常的男人能抵挡你的魅力,他们都会甘心
为你去做任何事,甚至为你去死。」

  「可是,我不觉得我长得特别美丽,我只不过是稍为漂亮一点而已。」

  「因为仍未到时候。你现在只是一小蓓蕾,等这蓓蕾真的绽放时,所有人都
会被你的绝艳征服,包括我要你对付的那个人。」

  「那会要多久?」如果说可以变成这样的女人不会令我心动,我就是自欺欺
人。美,本来就是每个女孩子都想拥有的。

  「很快。」她突然以凌厉的目光射向我。「别问太多。需要你知道的事,自
然会告诉你。」

  「可是……」

  但她已在一阵烟雾中消失了身影。

  「娘娘……娘娘……」

  我从睡梦中乍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束在地上打开了的竹简。

  我登时毛发倒竖。

  竹简上的字都消失了!

  我陷入慌乱中。

  这究竟是真的?还是我疯了?

  这时,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我听到另一把声音。

  「不要信那女人!」

  它来自我背后!

  我转身,看到的只是石壁上的小狐狸阿蛮的绘像。

  可是,好像有点和平时的不一样……

  然后,我看到了!

  在牠的后身部位,多出了八条幼幼的黑线,连同原本就在那儿的一条……牠
有九条尾巴!

           第二章: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就这八个字,令有苏一族,面临灭顶之灾!

  据说是朝歌要求冀州侯交出独生女妲己,冀州侯不允,在未得准许擅自离开
商都前在墙上写下的这数个大字令朝歌方面大怒而兴问罪之师。

  「就为了一个女子?」我听到有些人的私语。

  「据云有人向商王说君侯的女儿长得天香国色,朝哥才会向君侯强索。」

  「唉,一个是视女儿如掌上明珠的父亲,一个是贪恋美色的昏君……」

  「嘘,小心掉脑袋。」

  「有女儿在国都伴大王不好吗?何必要弄到兵戎相见?」

  「可是我们君侯小姐虽然也算长得漂亮,也不致是什么天香国色啊!」

  我把这些都听入耳中,却没有答话。

  我已想到了为什么君侯宁愿冒被夷族的风险也不送女入朝。

  这两年来,朝歌一带久旱,储粮已近耗尽,如果上天再不下甘霖,恐怕政局
会出现不稳。

  朝歌恐怕不是为了替商王纳一个美女伴枕。

  他们是要以她祭天求雨!

  商人以祀鬼神为第一大事。祀鬼神祈降甘霖,就要用上最好的祭品-人祭!

  有什么比一个绝色美女而且是冀州侯的独生女儿更珍贵的祭品!

  君侯一定是知晓内情,才匆匆逃离朝歌。

  「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可是朝歌却来冀州了。

  朝歌以冀州不臣,发大军征伐,出动战车五百,甲士万人,浩浩荡荡,朝冀
州地界杀来。

  君侯也知以一州兵力,难以对抗,除了着人飞报和我们一直有守望相助盟约
的西岐之外,下令州中壮年者,不论男女,均需披甲上阵,保卫冀州。

  由于我们是女祭师,不能持执兵器,才没有被征召入伍。但眼见战士们鱼贯
出城迎敌,眼神中却无丝毫必胜之色,我们内心也焦虑不安。若冀州城破,恐怕
劫数难逃。朝歌在每次征伐不听从中央命令的部族,杀戮都从不手软。我们即使
不死在战场上,如成为俘虏,最后也极可能被用作人祭的祭品。

  冀州地势平坦,不利于防守。如要阻击商军,唯一的希望就在离城二十余里
外的丘陵地。在那里,商人的数量比我们多的战车很难全力发挥作用。

  「设下伏兵,诱敌深入才一举歼之。」这是君侯在大军出发前的豪语。

  然而……

  大军出城迎战三天后,从前线传回了消息,我军大败!

  好不容易纠集成军的数千将士,死伤过半。

  逃回的更把战场上的恐怖气氛带回了冀州。

  「他们的战车碾过我军已倒下的将士身体,血水漫过车轮,连神舆的青铜鼎
都被染红……」

  「他们把俘虏的我方士兵排成一线,人头就如烂透的瓜般样滚满一地。」

  「有阶位的将领,不论是已战死的或是被俘的,一律被剥甲至裸,然后以长
戈穿串,我亲眼看到有女将军被长戈挑起,胸脯被穿透后横尺在长戈末端处,一
头乌黑发左右狂舞,在痛苦嘶叫半天后才气绝,真是惨不忍睹……」

  「他们宣称如冀州三天之内不送小姐入朝,城破之日,冀州鸡犬不留……」

  这些之中有哪是他们真历其境,有哪些只是渲染?难说。可是城中人心惶惶,
却又因无路可逃,只能绝望地等待悲惨的命运到来。

  但有人些人仍存着奢望。

  「也许西岐援军很快就到,挺下去就有希望。」

  西岐的人终于来了。

  但只来了一个人-西伯姬昌。

  没有人知道姬昌向君侯说了些什么。只是两个时辰后,君侯终于同意送女入
朝。

  「唉,可怜啊!」

  「小姐此去凶多吉少……」

  「君侯一定伤心欲绝。」

  「也没办法啊。」

  翌日,我被通知已被编入护送小姐前赴朝歌的队伍,因为严禁带甲兵,只有
神苑中的女祭师们同行。

  我们穿上了商人喜爱的白衣,手执艾草,随着载了小姐乘坐的马车,在咏歌
中走向二百多里外的朝歌。

  「别了,我的母国;别了,我的阿蛮。」我已意识到此生可能永远回不了冀
州。

             第三章:恩州驿的腥风

  那天日暮,己抵恩州,就停下马车。四周由士兵警戒。

  我们先把小姐送入驿馆中休息。我因为要掺扶小姐,在近处看到了她的芳容,
不禁有点失望。虽然不算得丑,却和平常女子无甚大分别,如此,焉可称天香国
色?

  不过,如果朝歌认为与所传不实,要问罪的大约是君侯和如作俑劝商王征君
侯女儿入朝的大臣吧。

  由于走了数天的路,大家都困得不得了。驿馆细小,容不得了这许多人。大
家就在院子里随便找过地方躺下。

  我正要在一角落伸伸我酸痛的腿,却听到耳畔有一微小的声音对我说:睡到
马厩去。

  「阿蛮,是你吗?」

  果然,一只有九条小尾巴的可爱小狐狸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阿蛮,真是你!」我大喜过望,却又怕牠这样明目张胆,万一牠引起士兵
们的注意,可能连狐皮也被剥了下来。

  阿蛮却气定神闲地向我眨了眨左方眼睛。

  我马上明白了:只有我才可以看到牠。

  我跟随牠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脏兮兮的马厩,在一角落躺下了。

  牠乖巧的攒到我怀中,在我耳畔轻轻的说:「一会不论及生什么事,都不要
慌张。有我在,别怕。」

  我亲了亲牠。说:「你怎样从石上走下来了?」

  阿蛮的尖嘴巴碰了我的下巴一下。

  「你走了,难道要我留下来不闷得要死么?」

  我笑了笑。可能因为真的太倦了,很快就睡着。

  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阿蛮用鼻子把我弄醒时,我赫然发觉有两个人已站
在我前面。

  一个是君侯,另一个是位老者,我猜就是西伯姬昌。

  「就是她?」君侯对老者问。

  那老者点点头。

  我想起阿蛮,生怕他们会伤害牠。却立刻醒起他们是看不见阿蛮的。

  「君侯。」

  「你随我们来。」君侯板着面孔道。

  我只好紧随他们。奇怪的是,院子中已空无一人。

  她们都到哪里去了?

  我们进了驿馆,径入小姐就寝的房间……

  推开门的一剎那,我几乎喊了出来!

  身上仍穿着寝衣的小姐卧在床上,两眼瞪符大大的,从嘴角流着黑色的血!

  「君侯!小姐她……

  冀州侯却异常冷静。

  「她不是小姐。」然后转向我。「你才是我的女儿-妲己。」

  我如五雷轰顶。

  我终于明白了!

  这本来就一场局-一场极残忍的局。

  先用一名姿色算得上不错的女儿顶替女儿,把她弄到恩州驿就下毒手,然后
再找我顶苞!

  为什么是我?

  -天命早定,但仍需要一根匙来打开更替的门。你,就是那根匙!

  我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但我们有些人都见过这「小姐」的,万一……

  院中没有人!

  「你们……!」

  「事非得已,她们不应怪老夫。」

  我不知从何来的勇气,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我宁死不从。」

  「哼,你敢?不要忘记,你母亲和两个弟弟仍在我手中。你敢违命,又或泄
漏半句,他们会死得很惨!」

  我仍气忿难平。

  僵持中,西伯姬昌突然向我下跪。

  「小姐,商君无道,而且天命难违。难道小姐忍心见九州岛百姓的尸山血海?
小姐佐我等扶周灭商,百姓就少了许多少年苦难,否则连连血战,白骨布平原,
犬戎入侵,更是覆巢之祸,姬昌恳请小姐怜悯天下苍生。」

  我跌坐在地,泪流满脸。那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都是和我相处多年的小伙伴
啊!

  这时,冀北侯也跪了下来。

  我叹了口气。

  「也罢,我要你们发誓要善待她们家人。」

  「一定」

  「但我出身寒微,如何可以冒充小姐?」

  「不必担心,老夫知你聪慧过人。这儿离朝歌尚有一段不短路程,我沿途解
说就是。」

  肉在砧上,只能任人摆布。心中安慰自己:如能除暴君,令百姓早一天得安
乐子,也可告慰逝者吧。

  我向他们颔首算是答应了,却瞥到他们交换了一个得逞之色。

  也罢。

  「小姐,还不拜见爹爹?」姬昌来一记顺水推舟。

  「女儿拜见爹爹。」

  「好女儿!」

  当我们步出驿馆时,院子中已有全新的侍女与士兵列队候命了。

              第四章:虎穴之前

  也不知道究竟是人靠衣装,抑是解心咒终于让这朵蓓蕾开始绽放,当我在第
二天换上了原属小姐的白丝袍子,在发鬓侧插上一朵山茶花后,在旁侍候我的两
名侍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什么事了?」我连忙用双手抹抹我的脸颊,生怕有什么不洁净的东西沾了
上去。

  可是……没有啊……

  然后,一名侍女用带颤抖的声音说了句:「小姐……好……美……啊。」

  我心想:「你这个丫头,这么快就学会了拍马屁股的功夫!」

  正想教训她一下,另一个侍女已手持青铜镜推到我面前。

  这次,轮到我的嘴巴合不起来了。

  这是我吗?

  对,面形轮廓,五官大小都没有变,可是,感觉是前后判若两人,不!简直
是有云泥之别!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倾国倾城了!

  我还未及回过神来,在侍女的半掺半拥中踏出了房门。

  父侯和西伯就站在门外堆着笑脸等着,可是,那笑容却是僵化在他们脸上似
的。

  良久,父侯才向身边彷佛化成石像的姬昌道:「我是不是老昏花了眼?」

  姬昌长叹一声,说:「当然不是。简直脱胎换骨,人间竟有美人如此,这真
是天意。」

  「天意?」

  「谁又想到如此绝代佳人,竟一直在我们身边。有此花靥,还怕商帝不会千
般爱宠?」

  我打了一礼,说了声:「伯爷谬赞了。」

  接着再不打话,就在侍女掺扶下登上了马车。

  坐下之后,突然想到在昨天曾在同样位置端坐的小姐已是香消玉殒,不禁浩
叹人生的无常。我即将进入朝歌,面对操生杀大权的帝主,等待我又将会是什么
命避运呢?

  接着两天的路程中,父侯和西伯轮流向我讲解作为侯门女儿应懂的礼仪,这
并不太难。在神宫中我也是要规行矩步的,侍神和侍君,不会有太大分别,倒是
作为侯门千金,抚琴作舞是最平常不过的事。舞,难不倒我,在神宫祭祀中,我
多少也曾观摩学习,但琴……

  「不用担心。」姬昌笑道:「我可以教你最简单的指法,再赠你琴谱一册,
你有空时就参详练习便好。」然后,他又叹了口气,说:「可惜伯邑考不在身边,
他的琴艺已臻化境,如果由他教你,定一日千里。」

  「伯邑考?」

  「嗯,是我的长子,也是西岐将来的家主。」

  「伯爷没有弟弟?」我问。

  姬昌先一愕,然后明白我这一问了,笑道:「西岐与商人不同,商人兄终弟
及,西岐人却是子承父业为首,我有两个儿子,长子叫伯邑考,善文;次子之名
单一个发字。习武,如他日有缘,当向小姐引见。」

  我点点头,把这些向心里记着了。

  其实,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的。朝歌要我入朝,名为伴君,其实是想以
我为人祭祈雨,我从车上隔帘外望,但见万里无云,哪可期望有甘霖遍洒?

  父侯和西伯显然也是知道的。可是我不是父侯的真正女儿,就算我血溅祭台,
他恐怕也只会装模作样地哭悼一番,甚至可能会暗暗庆幸他女儿逃过这一劫;他
真正的女儿此时应被父亲密送西岐了吧。

  至于西伯,不知他是事不关己不烦心,抑是胸有成竹,竟半字不提。难道他
就这样让我听天由命?又或对我这新的皮囊如此有信心可以让那恶名远播的暴君
怜香惜玉?

  我却不得不为自己多点打算。

  「父侯,伯爷,可不可以对妲己说说商帝是怎样的一个人。

  两人听了,登时面面相覤了好一阵子。

  最后,还是姬昌先开口。

  「不瞒贤侄女,反正现在向贤侄女说明,胜于一旦在朝歌中遇变不知所措。
商主帝辛,原是先帝之幼子,先帝无兄弟,因此立子为储,帝辛兄微子启因母亲
地位低贱,不能继承王位,故先帝驾崩后,辛继位为帝。说实话,帝辛天资聪颖,
且气力过人,能徒手与猛兽格斗。只是生性残忍,手段毒辣。营造了虿盆、炮烙……


  「虿盆、炮烙?」

  姬昌点头,眼神中流露了几分恐惧之色。「虿盆,据说是蛇坑,内里有数以
万计毒蛇,被判此刑者跣足,遭剥衣至裸,再扔下坑中,喂毒蛇。」

  我听得毛发倒竖!

  「那么,炮烙又是什么?」我已吓得双唇打颤,却仍想知得一清二楚。

  「炮烙之刑,膏铜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于其上,以致落火被焚,顿时
化作飞灰。」

  我费了极大的力量才没有吐出来。

  真是惨无人道!

  而我,很快就要落到这样的暴君手中。

  父侯和西伯一定是见我脸无血色,也就不再作声。

  过了一会,我觉得稍好些了,就说:「西伯可曾目睹这两种刑加诸于犯人身
上?」

  「这倒没有,但在朝歌离宫东北角,有两座高楼,据说一是虿盆,一藏炮烙
之柱,外面有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近。甚至有术士设下结界,以却鬼神。总之,
神秘之极。」

  我深深叹了口气,在被作为人祭与这两种酷刑之间,前者实在太仁慈了。

  想到人祭,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燃眉之急,虽然有点怕,仍硬着头皮问:「听
说在朝歌,杀人以祭,一次可达数百人……」

  姬昌脸色突然惨白。

  「贤侄女所听非虚,而且这个老夫真的目睹。」

  「都是犯了罪的人?」

  「有些是,但更多是征战俘回的俘虏。」

  「东夷人?」

  「有,也有来自西羌的。」我察觉到他眼神中的异样。

  「妲己好像没有听过朝歌也向西羌用兵?」

  他的双眼这时已阴沉起来。

  「是我们替他抓来的羌人……」

  我明白了!

  西岐是把同族的羌人抓来送给朝歌作为祭品!

  难怪他们要……

  我知道再问下去,后果难以预料。

  我闭上了口,阖上了眼睛,想象是一旦我一步一步的走上那祭台作为祈雨的
祭品……

  外面吹来究干的热风……

               第五章:狐媚

  我们看离朝歌仍有两箭之地处就可以看到那巨大的青铜玄鸟。

  玄鸟,商的国徽,屹于巨大城门之端,以高傲且冷酷的双眼审视着进出朝歌
的每一个人。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牠察觉到将要试图改变天命的人已经来到这朝歌城的大门了吗?

  周伯在我们抵达朝歌前一晚就离开。一来父侯是罪臣,我是罪臣之女,和我
们一起进朝歌不适合。二来,如果被朝廷发现西岐和冀州走得太近,后果更是严
重。

  在姬昌离开之前,我向他深深一拜。

  「这是为何?」

  「久闻西伯精通卜筮,可否替妲己卜一卦,指示吉凶?」

  「天机不可……」

  我在他未及说完之前,对他嫣然一笑,说:「妲已此番身入虎穴,应是凶险
万分。西伯如能解我困惑,妲己日后必定图报。否则……」

  「否则怎样?」他似是动怒了。

  「否则,妲己身殒之前,也只好鱼死网破,把一切和盘托出用来赎命了。」

  他冷笑。

  「你忘了你的家人了吗?」

  我回报一暧昧的微笑。「当然不会。不过,如果妲己连自己也不能保存,家
人之后的生死我也无力干预了。而且,妲己一向觉得被人要挟是很可悲的事。反
之,受人杯水,涌泉以报,总比因脖子被人叉着然后行事好吧。」

  姬昌与父侯互相偷偷对望了一眼,最后,他那双变得冷酷的眼睛柔和起来。

  「贤侄女言重了。老夫本来就一直以贤侄女安全找一万全之策,只是不想过
早把天机泄露而已。」

  我心想:这老狐狸!

  我尽力保持挂在我脸上的笑靥,道:「那有劳伯爷了。」

  姬昌应了一声,就取出了些东西。

  「这是什么?」我问。

  「蓍草。」他简单地回答。

  我看他把手中多根蓍草中先取出一根,再把余下的分成两堆,接着从其中一
堆中以指夹出一根,把剩下的每四根一组。之后的因为太复杂,我也记不清了。
只是到最后形成了所需的卦象。

  「如何?」

  「是囤卦,震上坎下,至昃,则无咎。」

  「伯爷可否再说清楚一些?」

  姬昌手摇头。「老夫已泄天机,再深说,恐适得其反。贤侄女自行领悟吧。」

  我想了想,深深一拜为谢。

  然后,他就上了另一部马车,向西而去。

  父侯执意送他一程。

  「昃,则无咎?」我反复思量这卦象,却不得要领。

  纳闷中,我回到马车上。

  小蛮早在等候。

  「你是否看出什么?」

  阿蛮摇摇头。

  虽然牠那尖嘴合得牢牢的,但我却听到牠向我心传来的声音。

  「震上坎下,震为雷,坎为水,有大雷雨作。」

  我心头猛然一震。

  这正是我一直放不下心的事。

  除非有雨可解朝歌苦旱,否则,我很可能就只有成为人祭的牺牲品。

  如卦象是说将有大雨,是否说我可以脱险?

  然而,「昃,则无咎」又是什么意思?

  姬昌又是否说真话?

  沉思良久,仍弄不出头绪来。

  这时,父侯己回来。

  于是,只载着父侯和我的马车慢慢的穿过朝歌的南大门进入了商帝之都。

  纵使姬昌在离开前已告诉我朝歌其实只是离都,真正的王都是在殷。但商代
前后四帝主都长年在朝歌,很多人都早已把这里看作真正的王都了。它也比我想
象为大,最少,比冀州城大得多了。在直通往帝宫足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大道两
旁是繁盛的市集,兜售的商品形形式式,小的如青铜铸成的小鼎,杯爵,大的如
镢、铲、斧、凿,有卖陶器的,从精美的簋到粗糙的陶尊,有卖骨器的,布帛的,
当然也有城中人赖以为食的粟、黍,牲畜,徙北方草原来的黄金如臂钏、耳环、
南方的硬陶,贝币乃至被套缚裸着上身的奴隶。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注定在祭台
上结束一生?

  马车缓缓而行,护送的已由冀州兵马换成了朝歌的士兵。越近帝宫,人越变
得稀少,到最后只可看到道路两旁早已因缺水而枯黄的垂柳。看来,朝歌旱情确
是十分严重。

  接近外城,小蛮突然焦躁起来。

  「怎么了?」

  「结界!」牠只向我「说」了两字。

  我立时明白了。

  朝歌离宫是有术士布下结界防止异物混进的。

  我向小蛮点点了头,牠就带着有点不放心的眼神离开我的身边溜开了。

  从这一点起,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到了内城城门,父侯和我下了马车,通传的军官快步入了内城禀告。未几,
那人回来了。

  「大王有旨,苏妲己进殿见驾,冀州苏护在宫外候旨!」

  父侯和我对望了一眼。

  是平安渡险,抑是生离死别?

  虽然我们非真正父女,但此刻却是同坐一舟,一荣俱荣,一损就是覆巢之祸,
都不能幸免。

  领旨之后,我便随那军官走向巍峨的主殿。

  主殿中早已站满了文武众官,虽然西伯已向我解释过朝中位阶和他们相应的
服饰,可是我真的记不清这许多。只好随着引领的人一直步向座在正前方言高在
上以熊皮作座的那人。

  「罪臣苏护之女妲己参见陛下。」我在离那人十步外跪下,并把双眼注视膝
下。

  「你就是苏妲己?」那是一把冷冰冰的声音。

  「是。」

  「准你抬起头来。」

  我把头缓缓抬起。这是我和他第一次的眼神接触。

  我不知道他看到什么,我只知道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和我想象截然不同的帝
辛!

  他年纪比我大,应已近三十岁的人了,长得算是英伟,身上穿的是一袭以锦
带束腰的纯白色王袍。左手拿着一柄精美的青铜佩剑。但令我感到惊讶的不是他
的外貌或壮硕的身形。

  本来,我以为他会是一目露凶光,满身杀气的野兽。可是,那令我有被看穿
的目光中我竟看到了我意想不到的东西:惊愕,恐惧,愤怒,杀意……然后是一
种难以言明的悲哀。

  「你可知汝父之罪?」

  我再垂下头。

  我听到他步下梯阶的脚步声,看到他那在千盏鲸油灯的照射下逐渐靠近的影
子,我听到他把青铜剑从镶有五色宝石的剑鞘拔出来那「铮」的一声,然后我感
觉到冰寒的金属搁在我的颈项上。

  我微微一震。

  「可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杀了汝?」

  我没有立时回答,待过了片刻,才点点头。

  「汝不怕死?」

  「当然怕,陛下,没有人不怕死的。但陛下要妲己死,妲己就只能献上生命。
雷霆雨露,均属君恩。妲己只是求陛下以妲己一人之血,赎得了父侯与冀州城百
姓的死罪。」

  「汝父在朝歌留下」永不朝商「这种字,你认为他这种叛臣不该死?」

  「陛下,父侯无反商之心,只有护女之爱。以冀州一城微蚁之力抗陛下雄师,
无异以卵击石,父侯岂会不知?故罪不在父侯而在妲己,妲己之罪,在未能及时
劝告父侯献出女儿以息天怒,后更存侥幸之心,任令冀州将士喋血沙场。妲己虽
万死不能赎衍,即受斧钺之诛,亦只能感恩戴德。」

  大殿中除了他的沉重呼吸声外,鸦雀无声。

  良久,他才说:「好,起来吧,我不杀你。」

  我方要谢恩,却听得两班中有人高声说:「陛下,此女不能留,她是狐狸精!」

  我朝发声方向望去,看到了年逾花甲老者,怒目横睁,以一指指向我。

  「狐狸精?」

  「陛下,老臣比干看到来自牠身上妖狐之气!」

  帝辛冷然一笑,道:「王叔何出此言?我看此女姿色端丽,不似是狐媚之辈。」

  「陛下,此女怀绝色,且能言狡辩,老臣眼未昏花,况彼女身上隐隐有狐气
飘出,陛下当把彼女立刻正法,方可免祸。」

  我心念一转,心想此人莫非嗅到阿蛮遗下气味。虽然牠不辞而别已数日,而
我早已沐浴更衣,但之前夜夜抱牠同眠,不无可能有残味留在身上……万一……

  「陛下,王叔说得对。妲己身上确有狐气。」我垂下头,一脸飞红,却侧眼
看到那老头得意之色。

  「可是,妲己绝非狐类。妲己数年前,大病,病愈后留有腋气,但早已痊愈。
想不到王叔五感灵敏过人,竟仍可嗅出残留气味,有辱君前。」

  「你胡说。也休得狡辩!陛下,请下旨把彼女处斩,定能现出真身。」

  帝辛把锐利的目光向我射过来,接着把那冷峻的脸贴近。我几乎可以感觉到
他呼出的气的温度。

  「若你非妖女,证明汝心。」

  知他似不想让我死,就下定决心以拖延为手段为我争取多一点生机。

  「陛下觉得妾身是狐妖吗?」我把自己的目光尽力收敛成受尽委屈似的。

  他双眉一蹙,我竟看到杀意!

  难道……

  然后,他的目光再度柔和下来,笑道:「如依王叔,到时只见一美人尸首,
岂非贻笑天下?又何以向在门外等候之冀北侯交代?难道就因怀疑他女儿是狐妖,
斩了,却发觉错了?」

  干比一时语塞。

  「起来吧。」帝辛伸出了右手正要把我扶起。

  「慢着!」老头却不肯罢休。

  「陛下,征召苏护之女原意,陛下是忘了?」

  帝辛闻言脸色大变。

  比干却乘势进迫。

  「朝歌数月不雨,大地龟裂,非人祭不足以动天。陛下今见此姝殊色,免其
死罪,难道不恤百姓久旱之苦?」

  「王叔忘了我一直不赞成人祭吗?」

  「祖宗之法不可违。」比干这时已不是面向帝辛,而是向群臣大声疾呼了。

  不好!这老头是想藉群臣向帝辛施压!

  果然,大臣间一时纷纷起哄。

  「杀了这妖女!」

  「对,马上用她祭天!」之声不绝于耳。

  我命危在须臾!

  「昃,则无咎……」

  我想起了那卦文。

  昃,是什么?是他们当中有以「昃」为名的人出手救我吗?

  可是,谁是昃?我对这些人一无所知……

  在这些大臣中,只有数人没有加入要把我马上人祭的行列的,可是,他们也
不像是能有多大影响力可以扭转形势。

  难道,我的人生就要如此终结?

  慌乱中,我偷偷望向面带怒气的帝辛。

  他是因比干坚持要把我当作人祭而忿怒?抑是因是王权受到挑战?

  他会为我这一个罪臣之女而开罪所有大臣吗?

  方才,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有些许对我怜惜之意,可是,他后宫中隹丽如
云……

  我的姿色真的可以在这样短暂时间令他出手相救?

  不会的!我太天真了。

  我知道我有倾国之色,然而我不是如比干所说的狐狸精,没有法力可以遁地
术而逃,也未必足以狐媚惑主……

  我在绝望中垂下头来……

  认命吧!

  然后我看到了帝辛的投影……

  我突然明白了!

  在神宫时,我曾被派负责鸣钟之职。

  晨,大采,大食,日羞中,日中……

  影子的长度告诉我,这一刻日中已过大半!

  日中之后,就是「昃」

  「昃,即无咎!」

  只要我拖一阵子,便可能有救!

  当然,如果那老头是骗我的,我就死定了。

  但我决定放手一搏……

  我把右手按在胸前,发出痛苦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我望来。

  「发生什么事?」

  「陛下……妾身……的心……很……痛……要……蜜……水……」

  比干一脸不以为然。

  「哼,乱说!」

  「不!,妾身说……的是真……话……父侯……曾说妾身……有一颗七窍玲
珑心……心痛时要饮用花蜜水……否则」

  比干在我提到七窍玲珑心时,脸色大变。

  在那一刻我就肯定,那另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就是他!

  「王叔,我看还是先救了她,不然……」在旁姓商的道。他大约是想说不然,
她连人祭也当不成。

  比干虽然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我却暗中偷笑。我要求的如果是水,他们可以很快找来。但我说的是花蜜水,
他们要从御厨取来,就一定需要时间。我只是希望姬昌没有骗我。

  蜜水终于拿来了,我接过了青铜爵,一口一口慢慢喝。

  -昃,快些来吧。

  比干看到我情况有所好转,就再咄咄逼人。

  「久旱以人祭天,行之已久。不可废也!」

  帝辛脸上已凝愠色,但面对大部份大臣都附和比干,他不好发作。

  「倘不杀此女祭天,甘霖难降!」比干得势不饶人,双手高举,大声疾呼道。

  也许是上天和他开了个玩笑。就在他言辞最激昂的一剎那,殿外却传来一记
轰雷!

  然后,就哗啦哗啦,大雨倾盆而下。

  姬昌没有骗我。

  比干呆了。

  帝辛看到他的窘态,不由苦笑起来。

  「王叔不是说不杀此女,甘霖难降吗?」

  「……」

  他用一手提着让我站了起来。

  「苏护女妲己纳入后宫待封,赦苏护不朝之罪。」

  我望向尶尬得几乎无地自容的比干。

  我侥幸赢了,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第六章:暴雨梨花

  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想不到的是刚脱离被人祭凶险,我却陷入更直接的危机。

  我当然明白,如果死不了,我就要面对必然被他宠幸。

  虽然在神宫当女祭师时预想此生都不可能和男子有肌肤之亲,打自心底的欲
望仍是有的。在无数寂寞的夜晚,我会在无人角落中遐想着被人爱抚会是怎样的,
我会阖上眸子,一只手探入女祭师袍中覆盖着我仍未完全发育的胸脯,另一只手
更往我最敏感的部位探索。因为得不到,所以更渴望,而且会赋以种种的希冀……
如果有情人,他会温柔地对我吗?我会如何在他的爱怜中放下我的矜持?那时,
我的呼吸会变得急速,如果不是怕被发现,我甚至可能会发出浪荡的呻吟。我知
道这些,因为我曾无意中看过一名女祭师和情人秘密偷情,那时的她和她平日庄
重纯洁的外表有天渊之别。后来那女祭师的秘密被揭发了,情人被杀,而她也当
着我们其他人之前残酷地被活埋了。我当然害怕,但这不足以阻止那从我身体涌
动的欲望。

  现在,我终于不需要害怕了。我将要献出我宝贵的贞洁,而他是天下最高贵
的王。

  他会如我在遐想中那些脸孔模糊的男人般温柔地爱我吗?

  侍女们把我引进一地上铺满了兽皮的偌大寝室,然后卸去了我的外袍,只留
下裹着我胸脯的束胸布及遮掩我下半部身体的汗巾,之后,她们就一声不发中让
我独自留在这寝室中。

  他进来的时候上身已是赤裸的,下身也只有一幅白色的裈布。我已看到在这
之下有东西挺了起来……

  「陛下……」

  他下一个举动却令我慌乱起来。

  他大步走近,十指成爪,一下子就把我的束胸有撕成两片!

  我不由自主的把双手交叉试图遮着我第一次曝露在男人眼底的身躯。

  但这纯是徒劳。

  他抓着我的双腕再用猛力一压,我整个人就跪到地上。

  「陛下……」我以惶恐的眼睛望向他。

  他却一言不发就把我推倒在那些兽皮上,然犁掰开我的双膝……

  没有丝毫的温馨,没有温柔的爱抚,有的只是从他的眼中流露出来复杂的目
光:欲望,不信任,仇恨,甚至杀意!

  「我真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应马上杀了汝!」

  那双眼睛变得通红,彷佛他是来自什么魔域的捕猎者,而我,就是他即将吞
噬的猎物。

  我发觉我的胸脯在大幅起伏,被他强壮的身躯死死压着的下身半点动弹不得。

  我应该怎样?

  挣扎?顺从?反抗?

  如果我反抗,他很可能真的杀了我。

  但如果我顺从,我知道他要了我之后很快就会把我抛之脑后。到时,我就只
会成为他后宫中众多女人的其中之一,可能终身也不会再见他一面。

  被杀和成为被抛弃的玩物之间,哪一种命运更可怕?

  我决定不能像羔羊一样让他得逞。

  于是,我出尽全身的气力试图把他推开。可是,他太强壮了。虽然我不致无
缚鸡之力,但又如何可以有能力对抗一个可以徒手搏兽的男人?

  我的双腕被制,双腿因未及伸展而屈后,我曾奋力希望用膝盖去撞击他的腰。
可是,他实在太强了。于是,我只能用我唯一仍可自主的武器:我的牙齿!

  当我咬上他的裸肩时,他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寝室外的人可能认为他们的主
人有危险马上就要冲进来。而一旦他们看到我伤了他,我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许进来!违者,杀!」

  我呆了。他对外面的人发出咆哮。

  他不想我死?

  在我仍不知发生什么事时,我身体内传出一阵刺痛。

  我终于成了他的女人。

  之后,我便放弃了抵抗。

  他的身体不断蠕动,在我体内坚硬如石的东西在进进出出中越探越深。

  -痛……然后是……

  我终于因那我从未想过会感受到的快感袭向我全身,我发出了先是微弱,继
而浪荡的呻吟……

  我想到那因偷情而被活埋的女祭师。

  我不知道她被反缚双手中被神宫的人用泥石将她覆蓝的一刻会想着什么。但
我很清楚即使在他完成他要做的事之后把我活埋,我也不会恨他,也不会后悔。

  他完事了,从我的身体抽离。

  我大字形躺在那里,等后他的发落。

  「你真是苏护的女儿?」

  在我未及回答前,他再道:「罢了,是与否,也不重要,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茫然不知他的话有什么含意,正想追问,他已走出了寝室。

  这时我才发觉他是用对等的「你」代替了更分尊卑的「汝」。

              第七章:我是谁

  我被安排在王宫中一较细小的宫室住下。

  虽然父侯已获赦了不朝之罪,我仍是罪臣之女,因此应不会如他其他女人一
样被冠以「妇」的封号。

  我不在乎这个。何况我连苏侯之女也不是真材实料的。

  令我意外的是,在和他合体后一连十多个晚上,他都来到这狭小的宫室。每
次,我们都会交欢。起先,是沉默的合体,渐渐,肉帛相见中,我和他都放开了
拘谨。我们互相探索彼此身体的不同部位,当他以手指勾勒出我身体的轮廓时,
我感觉到我的肌肤像一一被燃点起来。我会闭上双眸,想象他的指尖正把我的外
皮扒下,让那真正的我表露,我会执着他的手,引领他的五指滑入我的口腔,滑
过我的胸,滑向我的小圆脐……当他进入我的身体时,我甚至渴望那是一柄锋利
的青铜匕首直插入我身体深处。

  我已由抗拒,渐渐接受,甚至期待了。

  原来,和自己心仪的男人合体是如此美妙的事。

  「啊,陛下……」我会发出如痴如醉的嘤咛。

  「妲,在你与你独处时,叫我」子辛「……」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然后咬我
的耳垂;而我,就会轻吻我在第一个晚上留在他肩上的齿痕。我的泪水滑下我的
脸庞,滴到他的肩膀上,然后像一尾蛇般滑到我俩紧贴的胸膛。他会吻干我的泪
水:在脸上和在胸脯的,会以他的十指梳栊我漆黑浓密的长发。

  我知道他很喜欢我这把长发。在我们采取相对而跪姿势交欢时,我的长发会
左右飘荡,它的尾端会轻拂我的买浑的臀部。这每次都会令他疯狂似的吻遍我全
身。我们会互抚,互吻,乃至互相以指甲在彼此裸背上留下不太深的抓痕。

  在一个晚上,他给我带来了一柄雕上鸟纹的月牙形象牙梳子。

  「很美啊。」我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美的东西。

  「只有它,才配得起你这把长长的黑发。」他怜惜地说。

  「子辛……」我的泪水又滑下来了。我有一种冲动向他坦白说出一切,即使
这可能导至我失去他,甚至失去生命。

  他却用手掩着我的口,不让我说下去。

  「我知道。」他说。

  我睁开眼望向他。

  「你知道我是谁?」

  他点点头。

  「你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子。你注定要到来,你注定会令殷商覆亡,你注
定会把我引向最后的毁灭。」

  我浑身打个冷颤。

  「你……」

  他把我紧拥入怀中。

  「你是我的小狐狸,我注定遇上你,爱上你。你是上天给我的恩赐,给我最
终极的补偿。」

  我感觉我快要崩溃了。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苦笑:「不舍得,也没用。即使我杀了你,天命仍不会改,上天只会另派
一个狠女人前来。」

  我不懂如何回应他,只伏在他肩上饮泣。

  良久,我才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叹了口气,说:「你随我来,我让你看一件东西。」

  他不顾我们都只穿亵衣,就那样穿过长廊走向一座偌大的屋子。

  负责守卫的士兵看见两个几乎衣不蔽体的人向他们走来,实时把手中的长戈
指向我们,直至他们发现原来是子辛方连忙把武器垂低下跪行礼。

  子辛也没有多理他们,只命令把锁着的门打开。

  我们走了进去,只见屋子中空无一物。我不解这是何意,子辛却已把嵌在柱
上兽纹青铜环转动。一道以榫卯开启的暗门登时出现在前。

  「你是我第一个带进来的人。任何其他人擅入,杀无赦。」他的语气却是如
此平静,丝毫没有威吓。

  他引领了我穿过暗门,进入一狭小的房间。

  一张石桌,旁边两侧各站着一个人武士形的青铜像。

  「是守护这里的傀儡。」子辛解释说。

  也许,如果不是子辛带我进来,这些傀儡是绝不会让我活着离开的。

  在一盏鲛人脂长明灯的映射下,我看到了那石桌上供奉的东西。

  它是一束竹简。

  我本来是不应该看懂上面的文字的。但正如我那时突然看懂「连山」解心咒
一样,我竟看懂了。

  那束竹简的外层只有两个字:

  「归藏」。

              第八章:天命密码

  子辛把石桌上把竹简展开,但见密麻麻的字。

  我仔细一看,问:「这不只是描述占卜的方法吗?何需如此隐秘?」

  子辛一声苦笑,在石桌隐蔽处取出一玉刀,往自己手指一划!

  看见鲜血滴在竹简上,我不由尖叫起来。

  「你为何……」然后我看到了本不应存在的东西。

  竹简浮现出血红色的三十九字。

  「殷商祚运六百而终。有姒西来戾化九重。玄鸟泣血狐火焚钟。遇辛则止,
永绝神通,天命改逆,山藏龙」

  我顿时感到目眩,如不是子辛及时抓着我的肩,我可能已昏倒到地上。

  「原来,它要以血为引才……」

  「不是任何人的血,而是有殷商王室的血。」

  「有姒西来戾化九重,就是指我吧。如果你杀了我……」

  子辛苦笑:「没有用的。注定发生的始终会发生。而且,这里说的戾气,没
有明确说是你。反而,遇辛即指,我逃不了。」

  「不!不会这样的!」我双手掩脸。

  「天数如此,岂人力所可挽?」子辛让我靠在他的阔肩上。

  「等等,后面的数句,是什么意思?还有,最后一句似缺了一字。」

  子辛点点头。

  「我一直也没看明白。这缺了的字,可能是关键。」

  「天命改逆,山藏龙?」我重复念读。突然,我明白了!

  「我知道缺了哪一个字了!」

  「什么字?」

  「天命改逆,」连「山藏龙。扭转乾坤之法,就在连山那竹简中。」

  「你见过」连山「?」子辛大讶。

  我点头。事至如今,我只好把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莫非,这真是天意?」

  「何解?」

  「此」归藏「隐秘,需殷商王族之血才能开启,那么,」连山「要开启,极
有可能也要有前朝王室之血才能开启。」

  「前朝王室?到哪里找?」我绝望地说。

  子辛笑道:「我们不是已找到了吗?」

  我看到他盯着我的眼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

  子辛点头。

  「你可知七穷玲珑心,通常只有王族才会有,而即使在王族间,也不是人人
都会有?」

  「你指的是我是前朝的遗民?」

  子辛摇头。

  「不单是前朝遗民,而且是王室的人。你可知先祖来历?」

  我摇头。「我自幼家贫,父母把我卖与神宫,从没有说过先祖的事。」

  帝辛沉思一下,道:「世事不会如此凑巧,这冥冥之中可能有一股力量主导
一切。如果你真是前朝王室的人,后面八句就意义重大,只可惜连山不在我们手
中……」

  「我想,我知道它在哪里了。」

  「在哪里?」

  「西岐!你何不下旨命西岐交出」连山「?」

  子辛沉思了一会,道:「不可操之过急。一来我们没布证据西岐人确拥有」
连山「,二来,这些年来,西岐势力已颇具规模,如果只是西岐,还好对付。但
东夷未平,万一东夷人与西岐连手,朝歌将腹背受敌。我们要从详计议才可万全。」

  然后,子辛双手搭在我的两肩上,问:「你为何突然向我坦白?」

  我望向他那双被这宿命一直磨折的男人,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他的孤独,甚
至恐惧。当然,我知到他不是害怕死亡。他害怕的是要担起末代之君的耻辱。

  「君心,换我心。」我说。

  他一听,把我紧抱入怀。我在那里彷佛听到彼此的心在为对方跳动。

              第八章:王庭暗涌

  从密室回来,子辛又陪了我三晚。我感觉那些字暗示了不祥,和他交欢时就
更加激情了。谁知道何时才是大限临头?得欢愉处且欢愉。

  不过,第四天,我坚持他不可再留在我这里。他后宫佳丽上百,大多是各部
落进献的美人,名为进献,实则是笼络,甚至是作为在朝歌的线眼,同时可消耗
王室的资源。子辛本来就非贪色之人,可是如果过度冷落了这些女子,让我独占
王宠,肯定会招来嫉妒,而我这狐狸精恶名就会更坐实了。

  静下来时,我思前想后,总是觉得子辛不是一个残暴好杀的人。他试法废除
人祭,最少是减小规模,只是那些顽固大臣不休不饶,动不动就拿祖宗之法来阻
挠,商王室也不能不倚仗这些人,不能不有所顾忌。当然,朝中也有和保守派对
着干的,特别是费仲费仲,费氏,名仲,祖先嬴姓。他很有才能,能言善辩,只
是很多时曲意逢迎。子辛也不是不知,只是朝中可用之人实在不多。想要推行改
革,只能用这种人勉强充数。费仲见我得子辛宠爱,便不时巴结。我不贪他提供
的财帛,可是这人消息灵通,确给予我不少方便。但这人表面对我毕恭毕敬,但
我总觉得他不时偷偷向我投以充满欲念的眼神,透露出他心存觊觎之心。

  另一个我很不喜欢的人就是子辛的同父异母兄长微子。表面上他是一个与世
无争,甘心把王位让给子辛的人。可是一个人的内心始终是藏不住的,尤其是从
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真实本质。微子的眼眶凹陷,眼睛极其浑浊,而且往往
有意避开别人的注视,好像生怕别人能看穿他戴上的面具。我感觉他内心藏有很
多事情,且这些事情往往是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他真是如其他人说的是一个淡
泊名利的人吗?我看未必。相反,我的七窍玲珑心告诉我这人其实对权力和利益
有着强烈的渴望,他只是竭力隐藏他真正内心的欲望而已。我曾经提醒过子辛不
要太相信他这兄长,可是子辛有时很精明,有时却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也许,
这是因为继承王位的不是因生母出身低微而失去继承权的兄长而是他,因而内心
感到疚歉令他对这兄长的阴暗视而不见吧。由于我始终是新来的人,不便在他们
兄弟之间的事大多置喙,就没有多说了。不过,我内心对这个人有了戒心,时刻
要提防他的背刺。

  回想起来,我进朝歌才不久,就遇了一个命中注定是宿敌的比干,一个内心
阴暗的大伯,再加上一个觊觎我身体的费仲,真令我有点哭笑不得。

  反而,令我意外的是子辛的后宫。其实,用「后宫」来形容他的女人不是最
贴切的。一来根本当中不少就不住在「后宫」,甚至打自被进献后任由她们自来
自往,我怀疑她们之中不少根本就没有和子辛圆房,只是作为王室与部落间维系
的象征。从子辛有这么多女人而只有一个叫武庚儿子,就可以知他本来就不是贪
恋女色之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些女人当中,有些不但有参政之权,更有封
地,甚至可以带兵征战。

  妇燕就是其中一个。

  我第一眼看到她是在外城的大门处,身穿犀皮甲的她刚从一辆战车走下来。
她不算很美,但英姿飒飒。她显然知道我是谁,落落大方的带着微笑向我点点头。
我那时就喜欢上她了。而紧随她身后的女子也是戎装打扮,我的侍女轻声的告诉
我那是女桑,也属于子辛「后宫」佳丽之一。女桑比妇燕多了几分妩媚,也美一
些,我发觉她望向妇燕的眼神很特别,不是因位阶不同的敬畏,而是一种难以形
容的暧昧……

  侍女们对我说,除了妇燕和女桑,还有一个妇静的,是位女祭司。据说她具
通鬼神之能,连比干也不得不对她有所忌惮。

  当然,不是后宫中所有的女人都如此的。不少对我得子辛宠爱都妒恨有加,
在我背后说我坏话的比比皆是。这早在我意料之中。我无意独占子辛宠爱,但她
们要这样想我,我也无可奈何。

  子辛批准当他不在时,我可以找他堆藏的竹简来看,当中有关于卜卦的,有
关征伐的,但最令我感兴趣却是那些有关医术的,内里有太多新奇的东西了,令
我大开眼界。我越看就越迷上,往往因为不想停下阅读而不眠不休。在不看竹简
时,我就依姬昌送我的琴谱练习,又或在无人在附近时和小蛮嬉戏。小蛮和我已
可达到心灵相通的关系了。即使不开口说话也能互传心意。幸而我居停的小宫室
不在结界范围,不然小蛮就不能陪伴我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流逝。

  但宫中平静终于因一事被打破。

  九侯,媿姓,是九国的国君。献女入宫,由于九侯是颇重要的封国,子辛不
得不与他的女儿圆房。

  翌日却传出九侯之女被子辛斩杀的消息!

  「怎会这样?」我问前来通风报讯的费仲。

  「听说是她想向陛下下毒。」

  「下毒?」

  「她临伏诛前,承认她爹爹有谋反之心。陛下已派闻仲闻太师率兵前赴九国,
倘此事属实,九侯罪不容诛。」

  我对此半信半疑,如有心谋反,焉会送女儿入虎口?最怕是她被屈打成招,
而一旦朝廷大军压境,失去女儿的九侯就肯定会被迫反了。

  「九侯一国有能力抵抗朝歌?」

  「不可能。」费仲冷笑。「他是自取灭亡。」

  这就奇怪了。明知力量不足仍谋反,太不合理了。除非……除非他另有所恃。

  如果他不是单独行事,那么,策应的会是……

  突然,我发觉费仲在无声无色中已靠近。

  「没事了,你可以退下了。」我冷冷地说。

  费仲似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

  他总算不敢硬来。

  子辛晚上到来时怒气未消,我也不敢多问。

  他见我闷闷不乐,就问:「是否九侯之女的事?」

  「此事属实?」

  他点点头。

  「本来不想杀她,但牵连甚广。只好牺牲她一条性命了。」

  我听他说牵连甚广,就想到可能是和朝中保守派大臣,甚至和后宫有关。只
好闷不作声。

  子辛见我仍有不快,就说:「你有话使说出来,不要闷在肚子里。」

  我有点气,就说:「我怕我失言,万一你气了,把我投入趸盘喂毒蛇,又或
者绑在炮烙柱上来一个飞灰烟灭。」

  他听了一愕,然后,哈哈大笑。

  「谁说你听的?」

  我没有答他。

  他接道:「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看那所谓」趸盆「,至于那炮烙,我确以它杀
过人。」

  我心底一寒,心想:你总算认了!

  当晚,我就故意不理睬他,也不和他亲近。

  但我也不敢真的惹怒他。

  毕竟我很怕蛇。

              第九章:以讹传讹

  第二天,子辛果然带同我走向至宫东北角的两栋房子。

  其实我一边走,一边心狂跳。

  真怕看到那惨无人道的处刑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我更怕是发现原来我完全信
赖的枕边人竟然真是一个凶狠的暴君。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一面走,一面心里咕噜。

  终于走近第一座房子,即使离它仍有一小段距离,我已可以嗅到很令人恶心
的气味。

  蛇腥?

  难道真是……

  门打开了!

  果然,有仍千上万的毒蛇在蠕动:黑的,白的,五彩斑斓的。有些吐着分叉
舌头,像是想从空气中嗅出刚进入来的是什么人,有些盘成圆饼状,以牠们深绿
色的脉睛打量着,蛮吓人的。

  不过没有我想象中的遍地骷髅,森森白骨。

  蛇都是被关在坚固的笼子里的。

  「这是……」

  「妲,你可知这些年来,我们最难缠的敌人是谁?」

  「东夷?」

  子辛点点头。

  「对。和东夷人交战,几乎流干了我们的血。但令我们伤亡最惨重的不是他
们的刀,而是毒箭!」

  我开始明白了。

  「陛下是想以毒攻毒,以蛇毒来炼制解药?」

  「妲确是聪明。这也是为何此地严禁闲人闯入的原因。一来如稍一不慎,会
酿成大祸,二来如被敌人发觉,改变用毒方法,就可能前功尽废。」

  「原来如此。」

  「你信我?」

  我点点头。

  「你没有必要骗我。」

  「好。那么,我就让你也见识炮烙是什么。」

  安放炮烙的是在不远处的另一座房子。

  那令人闻之丧胆的铜制炮烙就在房子的中央。只见这东西黄镫镫的高二丈,
圆八尺,有三层火门,下有二滚盘,相信是用来把要处决的人推至烧热的铜柱上
的。

  我已隐约可以想到是如何使用,只要将铁索绑缚犯人手足,着其抱住铜柱,
立时皮肤筋骨,不一时化为灰烬。

  即使现时它是完全冷却,我彷佛仍可嗅到人肉被铜柱烤成焦炭那一刻发出令
人恶心的恶臭。

  「你真的曾以此物杀人?」我的声音已开始颤抖起来。

  「没错。」

  「你用它杀了多少人?」

  「一个。」

  「一个?」

  子辛叹了口气。

  「这炮烙本来就是东夷人用来惨杀我军被俘将士之物,在一次进剿中,我亲
眼看到我方将士在此物之上惨死之状,下定决心要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最后
俘获东夷的酋长,在我军与敌方俘虏之前以此物处死。之后,有好一段时间,东
夷人不敢再犯境。」

  「原来如此。」

  「妲还会认为我是暴君吗?」

  我竟以耳代目,羞得无地自容。

  「慈不掌兵,陛下亦不过是以杀止杀。但既是流言,何不澄清?」

  「有用吗?如有人存心诬蔑,防不胜防。唯智者不惑。」

  我望向他那双充满幽伤的眼睛,彷佛看到了当时他目睹自己将士被敌人以这
样惨无人道的方法杀死时心里的痛苦,然后在可以为他的将士复仇时的快意……

  不!他不可能有快意。他只是做了他必须做的事。人肉被铜柱烤成焦炭的那
一刻,不论是自己将士抑是敌人的,他同样会感到不安。

  他本来就不是适合做一个冷酷无情君主的人。君主的重担压在他肩上会是多
么的沉重,他在所有人以讹传讹中被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误解,被他信任的人出
卖,这其中也包括我,我没有忘记是周人把我安排到他身边,像是一尾等到他给
予我信任时突然将毒牙陷进他身体的蛇。他被骂是暴君,嗜血贪色,他被人诅咒。
他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何况,他知道他可能是这王朝的末代君主?宿命与无力
感一定无时无刻不侵蚀他的心。我感到他的累,却也知道他不会放弃,他会以所
有力量苦撑到最后一刻,然后独自去承担失败和嘲笑。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却
也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这一刻,我多想紧紧拥抱他,告诉他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陪伴他走下去。

  当晚,我补偿回先前的冷淡。

  一个月后,传来闻太师攻破九国的捷报,屠城,依国法就地诛九侯,醢了。

            第十章:四个女人的命运

  我决定主动结交妇燕,于是选了支绿松石笄带同两个侍女走向她在王城西北
角的宫室。

  与其说是宫室,不若说是她的军营。

  把守入门处的是两名身戴穿青铜胄与犀皮甲,手持长戈的女战士。

  通报了她们的主子后,我们被引领穿过一广阔的空地。空地上有少女战士在
以铜剑和圆盾认真地操练。看来,这妇燕真是不简单,随时准备效命疆场,绝对
不是花架子。

  进了居室,只见简朴无华,左右各有一排兵器架,戈,矛,戟,斧,无一不
备。最令人驻目的是在左方木架上的一柄巨形玉钺。我知道这一定是子辛赐予她
的,是君主授予生杀之权的象征。

  妇燕就坐在前方正中央,而女桑也在其右。两人都穿上了纯白宫袍,长发盘
成了很特式的髻。这时我才发觉妇燕发上少许的霜星。原来,她年纪应比子辛大
最少十年。

  我注意到另外有女子坐在妇燕的左方,她身穿玄衣,脸的下半部被一幅薄纱
遮了。玄衣的前襟有一只鸟的纹徽。我猜她就是身兼女祭师的妇静。

  我向妇燕行了礼,再向她左右方两人点头致意。

  侍女把盛有绿松石笄的青铜盘子放在妇燕的面前。

  她笑了笑,着人把绿松石石笄子收好了。

  「你终于来了。」她露出一列整齐的贝遽,笑着说。

  「是妲己不好,本应一早就来向几位姐姐致意的……」

  妇燕把右手举起,制止我说下去。

  「这种客套的说话就不用了。燕是军旅之人,喜欢直来直往。我们既成了姊
妹,就不必要迢些繁文缛节,好吗?」

  我发觉我更喜欢她了。

  「好。」

  「子辛对我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看来他没有谬赞。」

  我一脸飞红,羞得垂下头来。

  妇燕和女桑看到我窘了,都爽朗地笑了出来。

  「静,她比我想象单纯,完全不像他们说的是头狐狸精。」

  果然,那覆着面纱的是妇静。

  「妲己……不是狐狸。」那个「精」字我倒没有勇气说出口。

  「你不是,但你却藏了一头狐狸,不是吗?」妇静突然开声说。

  我感到那声音温柔而沉厚,令人听舒服极了。

  「只是,为什么她要覆上那薄纱……?」我心想,

  「你是不是想看看我的脸?」她突然问。

  我被吓了一跳。

  读心术!?

  难道她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不是王族的人才会拥有七窍玲珑心吗?

  妇静看到我困惑,笑了。

  「你没猜错。我的血液中有殷商王室的血。我是子辛的同父异母妹妹。」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虽然我知道商人对婚配禁忌不是太严谨,可是血缘之亲
也可以成为夫妇吗?

  「事情不是如你想象。」女桑插进来了。「她是子辛的妹妹没错,只是因为
某种原因,她不能嫁为人妇,于是名义上就嫁给了她的哥哥。」

  「某种原因?」

  这时,妇静把遮去她脸下半部的薄纱除下。

  那是一张几乎是完美的脸,美得不可方物。

  几乎,是因为在右颊上有一条被刀刃所伤的疤痕!

  「啊!」我带惋惜地感叹起来。「就是因为这个……」

  妇静摇头。「不是,应该说是因为某种原因才有这道疤痕。它是我自己划上
去的。」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美的一张脸竟可以狠心亲手毁去。

  妇静却平静如水。

  「如果没有这道疤痕,你觉得我这张脸好看吗?」

  「非常美。即使有了疤,妲己亦觉得你很美。」

  「谢谢你。可是,那些苦苦求父王把我嫁给他们的男人不会如此想。在我把
脸毁了这张脸前,他们都把我捧成天上的月亮,可是之后就退避三舍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可以成为更强大的女祭师,也为了成为殷商的血脉守护者,要成为这
两者,我就必须保持是处子之身,而这是唯一可以拒绝那些不惜一切要把我娶过
门的方法。」

  「成为殷商的血脉守护者?」

  这时,妇燕说话了。「其实我们的命运早就铸定了,你的到来,我们的归宿,
都是无法逆转的事,你是知道的,对吗,朵娜?」

              第十一章:龙与蛇

  我如同被人以冰冷的水泼湿全身。

  「你们知道?」

  「是她知道。」女桑指向妇静。「她在圣井中看到了我们三人的将来,就除
了她自己的。」

  我听得目定口呆。

  「我将来会如何?」我问,接着又急加上:「子辛的未来呢?」

  她们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妇静先开口。

  「未来,还是不完全清楚的好,要付很高的代价的。你今天到来,心中是带
着疑问的吧。」妇静直视我的眼睛。

  我点点头,承认了。

  虽然我不知道妇静会出现在这里,但我确是希望通过妇燕可以和这可通鬼神
的女祭司知道我身份的秘密和为什么我可以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你真想知道?」

  我再点头。

  「如果你要知道,就要把七窍玲珑心交到我的心中,你愿意吗?」

  「交出我的心?那我也活不成巳。」

  她们三人都笑了。

  「你可以放心,我看完会把它放回你胸膛内,你会毫发无损的。你信我吗?」
女祭师对我说。

  我望向她们三人。她们真的值得我完全相信到可以把生命交到妇静的手中吗?

  良久,我说:「好吧,我信你。」

  「好勇敢的孩子,随我来吧。」

  我们离开了妇燕的居所。

  妇静把我们带到了她居住的地方。

  我们在妇静的引领下走进了一石室。

  在石室的中央是一座高大的石坛,在顶部横置了一方巨石。

  「来吧。」女祭师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到祭坛的顶部。

  在朦胧中,我感觉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被卸下。

  虽然石室中都是女人,裸着仍令我感到有点窘。可是,渐渐厚重的眼皮已下
来,我一不由主地被人安排仰卧在祭石上。

  一只冰凉的手指从我的咽喉处向下划到我的小腹……

  我感到身体被人轻轻掰开……

  她在取出我的心?

  然后,我就晕死了过去。

  我看到千百面孔飞快地闪过我的脑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都是什么人?

  奇怪的是,我没有出现恐慌,像我知道这上人都不会伤害我。

  -朵娜,朵娜-

  谁在唤我?

  不!他们都在唤我……

  他们是谁?

  飞快闪过的脸孔终于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

  一座城,一座燃烧中的城……

  一对男女正驾着牛车在逃……

  男的衣上有一条龙……不,不是龙,是一条会飞的巨蛇!

  他不断慌张的向后望,彷佛追杀他们的人马上就要追上了。

  那长得很美的女人按着自己腹大便便的肚子在呻吟着……

  箭破空而来!

  男的发出惨叫声,被抛下了牛车……

  牛车翻侧……女的在惊呼声翻滚下斜坡……

  黑暗……

  然后,一个哇哇落地的婴孩。

  「是男的。」有把中年妇女的声音说。

  那女的在哭。

  「不要忘记你父王……世世代代也不要忘记……」

  我睁开了眼。

  身体仍是裸着的,胸膛没有被割开,毫发无损。

  「你看到了?」是妇静。

  我望向她,点点头。

  我看到了。

  我知道那对男女是谁!

  巨大的蛇徽!

  夏人以龙为守护神。

  龙……其实是巨蛇!

  那男的是夏族的王。

  女的,是妹喜!

            第十二章:「天下之主」

  我血缘来自前朝王室的事并没有失去子辛乃至妇燕等对我的信任。

  一来是这数百年来,夏族遗民杂居于殷商的根本是多不胜数,见怪不怪。更
重要的是我对子辛的忠和爱是毫无保留的。最初入朝歌的目的早已抛诸脑后。子
辛也对我宠爱有加,甚至比以前更甚,间中更会把遇到统治上遇到的问题和我商
讨。当然,这更令一些如比干的保守大臣对我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更为仇视了。

  我只好尽量保持低调,没有特别事情就留在自己的宫室中阅览子辛命人给我
送来的竹简。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知道更多关于殷商的事和物了。子辛是天下的
共主,被认为是上天圣王在世间亲选的王。可是这天下,殷商能完全管控的范围
比想象小得多。王畿百里内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另外是外服四土的方国,这些大
致也可以受朝歌深远影响,但其他的方国就难说了,而这些方国数目竟多至数百,
当中的周方,土方,鬼方等几乎只是名义上臣服,朝歌需要依靠强大的武力才可
以勉强震慑得住。所谓「天下之主」,有时只是一种自以为是或方便维系中央与
不同方国的松散关系工具而已。

  至于东夷,更是时服时叛,甚至叛多服少。从竹简得到的零碎知识,朝歌常
设的武力是三师的主力。当中有战车近三百,如果以每一战车按编制配两匹马加
上三名甲士充当御者、弓箭手、及用戈的战士,另随行二十五名步兵卒,总数应
近万人。一旦发生重大战事而需要总动员的话,大约可以纠集十万甲兵保卫王畿。
可是这只限于在王畿附近作战。若劳师远征,能派出的恐怕连一万也未必办得到。
何况,西岐的野心已是超然若揭,不能不把一部份主力留下作为防范。至于方国
可以派出多少兵佐战,就很难估计了,这要看看当时中央的强弱,威信以及各方
国的归顺程度。换句话说:能有多少来,就多少吧。据卜筮用的龟甲记载,先王
武丁时后母辛伐羌,出动了一万三千多甲士,这已是极罕见的规模了。

  子辛让我接触到这算属于机密的数字,足见他对我是有绝对的信任的。我也
绝不会做出有负他信任的事情来。

  除了军旅的事,我也学到了不少其他的知识。我己能分辨针对哪些常见的疾
病要用什么药来医治,也从那些小疾臣学到了用青铜或骨针对人体和部位施以针
刺来达到不同效果。随着认识的加深,我甚至掌握了一些独特的方法可以令病人
减轻痛苦及入眠。我想,可能有朝一日,我可以把这些学到的东西帮助到我的夫
君。

  妇燕她们也教晓了我不少东西。我已可以勉强驾驭双轮战车,懂得用以柘木
和牛筋制成的弓。沉重的戈我是挥动不了的了,但最少可以用青铜短剑保护自己。
女桑教我用简单的投石器狩猎。至于妇静,她传授我的是基础的咒文,另外是祭
祀时的献舞。她们三人中,以妇静和我的感情进展得最快,可能是因为妇燕经常
有女桑陪伴,而妇静是子辛的妹妹,所以倍感亲切吧。

  渐渐,我完全融入朝歌的各种生活中,几乎把自己当成是土生土长的朝歌人
了。

  不过,也有些事我是无法接受的。

  在一场子辛宴会大臣的夜宴中,我第一次看到那盛在一带盖铜甗中被烹熟的
人头!

  我当时几乎当场吐了出来。那人头应是属于一名东夷人方伯的,因为反叛而
被斩下头颅。虽然吃人在殷商不是很普遍,但大多数人都不抗拒。妇静因为是女
祭师的身份是不会吃的。至于妇燕和女桑也只是象征式的浅尝。子辛知道我从不
吃肉,也没有在我出席时吃,其他人就似没有什么禁忌了。对他们来说,人肉也
和牛羊的肉没有什么分别。之前被醢了的九侯和他的美丽女儿最后极可能也是填
进了出席王宴的大臣们肚子里吧。

  另外有一件事令我和比干的关系深化了敌意。事由是有一天我在得到子辛首
肯后微服到朝歌的市集走动一下。我已很久没有感受到市集中的氛围了:新收割
的稻和麦的芬芳,以不同谷物酿造的酒散发的香气,用覃或梅做成用来腌制肉的
醋料,来自不同方国的玉石,陶皿……叫买,叫卖的声音,待宰的牛羊鸡鸭的嘈
杂,乃至交易达成,贝币易手时的铿锵,这对久困于后宫的我都如此珍贵,可以
一一勾起我在冀州时的另一种生活的回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叫。我朝那声音走去,却见到一腹大便便的
中年妇人卧倒在地,双眼反白,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围观的人很多,却似没有
人能施以援手。我走上前去,伸手探她的呼吸……

  不好!

  人已气绝,救不回来了。

  我俯身下去把耳朵贴在那突起的腹部,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婴孩仍活着!

  我已顾不了这许多,从旁边售卖鲜肉的人手中把一柄屠刀抢了过来!

  紧合双唇中,我以最快的速度剖开了死妇的腹部:是双生胎儿!

  其中一个已脸部发紫,没救了;可是另一个竟侥幸存活了!

  我已顾不了多吓人,果断把连接母子的脐带割断了。

  从母体被拉抱出来的男婴发出了他在这人间的第一声哭啼。

  我把男婴交到曾与这死去妇人同行而来的女人手中;女人接过了婴孩就跑,
大概是把他送回亲人那里吧。

  我再看那已死去的婴儿孩,是个女婴。

  真可怜,但她总算不必在这世间受更多的苦难了。

  就在这时,在我背后响起了一入的怒骂声。

  「你这毒妇!」

  我转身一看,是比干!

  这时我双手仍沾满血污,而用来剖腹取婴的刀就落在我脚下。

  我百辞莫辩。

  即使周遭的人七口八舌替我解释,比干仍是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也罢!反正他这人就是认定我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任何解释都不会被
他接受。

  我肯定他会在大臣间大造文章,说他如何亲眼目睹我刳妇取婴,弄至一尸两
命。

  人们很快把死妇和她女儿尸体以小木头车子载走了,就留下我一人呆立在已
空无一人的市集中。

             第十三章:兵车行之一

  我穿着犀皮甲,戴上了通过顶部插槽固定的鸮鸟羽毛,右手拿着弓站在战车
的左侧。

  犀皮甲是三天前子辛命人为我全速打造的。

  「妲,西岐发兵攻黎,我要亲领兵去救援。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当然乐意和他一起出征,可是为什么他会愿意让我冒征战之险?

  子辛已看透我在想什么。

  「我不把你留在朝歌,因为我已命王叔代我监国。」

  「比干?」我双眉一蹙。「万一……」

  子辛笑了笑,说:「不用担心。我知王叔和你之间有些误会,但王叔虽然顽
固保守,他对殷商确是忠心耿耿,绝不会做任何伤害殷商的事。只是如我出征而
留你们两人在朝歌,我真有点不放心。」

  凡无奈地苦笑……

  在比干眼中,可能除去我是他对殷商的最大忠诚。

  「子辛既然连犀皮甲也为的准备好了,又何需问我是否愿意?」

  子辛尶介地笑了笑。

  我当然明白他是想形式上也征求我的同意吧。

  我仍有点想不明白,就问:

  「子辛是天下共主,为何要亲征?派一名大将率援黎不成吗?」

  子辛摇头。

  「黎国一直是朝歌的重要方国,位置险要,而且盛产铜。要是被西岐所得,
一来会大大增强他们的实力,二来,天下方国可能会因此轻视朝歌而产生离心。
因此不可大意。我想,西岐人攻朝歌所必救,就是想试探我们的实力和决心。」

  「原来如此。妇燕和女桑也会一道出征吗?」

  「当然。」

  「这就好。」我说。

  有她们,即使子辛要集中精力处理军务,路途上我也不愁寂寞了。

  黎国离朝歌只十天的行军路程。

  可是,出征前要办的事可不少。

  粮秣兵器不在话下,出发前先要问卜,定吉凶。幸而妇静数次卜测都是吉兆。
之后,就是少不了人祭了。

  我不喜欢人祭,当年我就差一点死在祭刃之下。可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在这样的情境下,我不敢置喙。

  于是,三百名以前被俘的羌人身缠绳索被押上祭台。大部份都是男俘,但仍
有十来个年轻又长得不错的女子在行列其中。

  被献祭的男子都是上半身赤裸的,女的则只余破烂的缠胸布。他们垂着头被
押上早已挖好的祭坑上端,妇静念起祭辞,负责执行人祭的战士高高举起长戈往
这些人头颅刺去,惨叫声此起彼落,被长戈击穿头骨的男人就从祭坑边沿堕下,
最后横七竖八地或仰或伏在祭坑内。然后这些被献祭者的头颅会被人用匕首割离
身躯再随意抛到尸骸堆上。女的较少被砍头,可能是因为相信神灵们要在天上享
用她们青春美好的身体娱愉吧。但她们的命运更凄惨,被人从祭坑上端活生生推
下掉到已经死亡的男人们之旁。凄厉的哀号令人听得毛发倒竖。

  我想起当初几乎成为祭品的一幕犹有余悸。如果当时不是那一声雷响,可能
我已在已是在朝歌其中一个祭坑中被泥土掩埋的白骨了。

  太残忍了。难怪子辛想废除人祭。只是,谈何容易?最坚持要人祭的倒不是
如比干的守旧大臣,而是住在朝歌范围内的殷商百姓。他们早已习惯了人祭六百
年,一旦废除就感到会触怒神灵,大难临头。他们极少会因为不愿看到这残忍的
杀戮而希望废除人祭的,反而,间中会有少男少女为了祈求本家得到神灵佑庇而
自动要求成为祭品。

  这是何等愚蠢?也是朝歌的悲哀。

  把如此多的精力花费在人祭,国力日渐衰微,只会助长西岐的野』心。

  三百人祭很快就完成,三百条不久之前仍是鲜活的生命成了身首异处的尸体。

  人祭既毕,子辛主持誓师。

  「王征:鼓旗万,呵,征战讨伐」

  站在和我同一战车上右侧右手持着龙杖的子辛把另一手中的青铜钺一挥。

  大军开拔。

  象征王权与指挥权的五色旗迎风飘扬,青铜战鼓彷佛盛夏的雷鸣。

  乐师敲打石磬,妇静率领的众巫女持祭具起舞通神祈求早日凯旋,战士们以
模仿战斗动作强化勇武精神。

  在鼓声与乐声以及残留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中,大军以整齐的步伐离开朝歌奔
向黎城战场。

             第十四章:兵车行之二

  十天后,大军抵达黎。

  迎接我们的是在这方国居城外尸骸枕藉的悲惨景像。

  战斗仍在进行中。

  已死伤惨重的黎国战士仍负隅力战,而进攻者因为已探知王师已近就投入一
切力量试图先攻下城池,稳固战果。

  「他们好像不是西岐的兵。」在邻近战车上的妇燕向子辛说。

  「是羌人。西岐的兵在那边。」

  顺着子辛用龙杖所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了密麻麻的一支兵正列阵在远处小
坡之端,当中的一辆战车上站着一人,身穿犀皮甲,手执长戈,正凝视战场上的
变化,却按兵不动。

  虽然是首次碰上了,我已知他是谁:姬昌的次子-姬发!

  姬昌曾对我说他有两个嫡子,长男伯邑考壬文,次子姬发重武。

  但我兜得这人不单是重武,而是嗜杀!

  他也向这边望过来了,冷冷的目光彷佛要穿透如此远的距离射进我们所有人
的心窝。

  「主君,黎国可能抵挡不住了。」妇燕突然道。

  我把目光从远处的那人扯回到战场上。

  妇燕说得对,黎军开始败退。

  这时,我才注意到黎军中也有女人在作战。

  「是黎方伯的女儿子媚!」女桑惊呼。

  话音未落,那叫子媚的女战士已倒在羌人的战斧下俯伏在战车的旁栏上。

  插有鸟羽的头盔掉落,一乌黑长发倒悬下来。有如着了魔的羌人蜂拥而上,
剥甲,割首……

  插在长戈末端的美女人头双唇微开,彷佛仍要发出哀号似的。

  「主君,请下令出击!」妇燕已有点按捺不住了。

  子辛摇头,他的目光仍留在远处的西岐方阵。

  敌不动,我不动。

  战场上已由战斗演变成屠杀。

  黎国的战士在田野中伤亡枕藉,当中更有些女子被剥去犀皮甲后再用长戈贯
穿胸脯高高挑起。

  「主君!」

  就在这时,西岐的兵动了。

  有如潮水的西岐战车与步兵向正要取得胜利的羌人发动致命一击!

  我的背脊感到一阵寒意!

  冷血,狠毒!

  他是衡量过究竟与王师决战抑是向本是盟友的羌人发动背刺一击对他们更有
利。

  现在,他己作出选择了。

  一经决定,反面无情,而且不留活口!

  正以为黎城唾手可得的羌人阵脚大乱,继而全线崩溃。

  子辛这时才把手中龙杖一挥,妇燕和女桑的战车队连同所有她们麾下的步兵
全速追击为数不多的羌族残兵,继而展开无情的屠杀。

  女桑箭无虚发,妇燕的长戈过处,羌人的头就有如惊天而起的犀鸦般被抄上
半空。

  其他的女战士也有如出柙之虎,把企图四散奔逃的羌人几乎杀得一乾二净。

  屠杀终于结束后,妇燕才把插在羌人长戈末端的女子首级卸下,深情地为死
者阖上眼睛。

  由一名御者驾驶的战车停在子辛和我的面前。姬发下了战车,单膝下跪行礼。

  「西岐姬发恭迎王师。」

  我这时看到挂在他嘴角的嘲笑。

  他胜了,因为他在最有利的时刻站队了胜利的一方。

  我不由自心底打了个寒颤。

  那种计算,虚伪与毫无廉耻令人厌恶,也令人恐惧。

  但如果要我说真心话,他确比子辛更适合当王者。

  子辛有仁心,可是仁心非王者所必须拥有。

  有时,他的优柔寡断可能会带来极大的伤害。

  但是,我很庆幸我爱上的男人是子辛,而不是一个比子辛更合适当「王」的
人。

             第十五章:羑里的囚徒

  在班师回朝歌的全程,子辛都闷闷不乐。

  对,黎之围是解了。羌人一败涂地,死伤惨重,更被我们捕得了不少俘虏。
这些都会在朝歌被公开人祭吧。

  可是,我们真的胜了吗?

  子辛原本是想在黎一战把周岐和他们同族的羌人一起歼灭的。只要周岐军加
入攻击黎国,我们就可以堂堂皇皇的把这威胁铲除。

  可是……

  姬发没有上钩。

  在最后关头把力量投向朝歌这一方,马上破解了这圈套。

  我们总不能攻击帮助取得胜利的方国吧。

  子辛发现面对他的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本来,单是西岐,我们仍有力量可以对付得了的。但如果他们联合东夷人前
后夹攻,朝歌就危险了。

  「必须先解决东夷,然后集中力量去遏止西岐的扩张。在讨伐东夷前,要牵
制西岐使他们不敢妄动才成。」在回到朝歌的第二个晚上,子辛来到我的寝宫。
一番亲热之后,我们在睡榻中说起这件事情来。

  本来,我是向来不干涉朝政的。可是,姬发给我的感觉太恐怖了。他彷佛是
一柄锋利的青铜剑被吊在我们头顶之上随时都会落下来。我无法置身事外。

  「如何可以令姬昌不敢妄动?」

  「费仲提出的办法是召西伯到朝歌,然后把他软禁成为入质。」

  「他不会来的。」我说。

  可是,这次,我错了。

  姬昌来了,而且被软禁在羑里。

  他为什么会愿意身犯险境?我百思不得其解。

  姬昌的父亲季历就是在被骗到殷都后死得不明不白的,他难道不怕步他父亲
的后尘?

  不!他和他父亲不同!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有危险。

  在我进朝歌之前他为我卜卦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他一定也为自己卜了卦象,知道有惊无险。而他奉王命入朝歌,更可为西岐
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去扩充实力。

  后来,我从费仲处知道了姬昌愿意到朝歌的另一原因:是那个人向他痛陈利
害后他才下了这决定的。

  那一双如鹰隼的眼睛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一定不会如此简单。

  羑里其实是不错的地方。它本来就是用来招待到访的方伯的。

  除了被严密监视之外,姬昌的囚徒日子倒也过得颇滋润:酒肉不缺,而且还
为他挑选了美女相伴。

  有他作为人质,子辛就开始筹划东征夷人的事宜。

  一切都很顺利,太顺利了!

  我们很快就有了来自西岐的第二个「客人」。

  伯邑考也来了。

  伯邑考,姬昌的大儿子,西岐未来的家主。

  姬昌曾对我说,他的长子善文,琴艺更是臻化境。

  在这些日子中,我的琴技也有明显的进步。好奇心夹杂着好胜心令我无法拒
绝一睹这西岐大公子风采的诱惑。

  我偷偷到了他下榻的驿馆……

  在此之前,我以为子辛算是很俊的男子了。

  可是一见了伯邑考,才知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这才是风神俊朗,而且他确弹得一手好琴。

  他也有一对明亮干净的眼睛。

  我知道可以相信他。有这样眼睛的人一定也有一颗纯洁的心。

  当然,我是不会背叛子辛的。但美的事物,谁都想多亲近。同样,美人也是。
而美人不局限是女的。

  他知道我是谁。

  他亦知道我想要什么。

  -连山。

  「如能释家父回西岐,自当奉上。」

  一切如此顺利,太顺利了!

  出事了!

  本来,我是打算待子辛到来,就向他说伯邑考希望朝歌放西伯姬昌回西岐的
事。如果「连山」唾手可得,也绝不亏。

  伯邑考不会是个具野心的人,让他立了赎回父亲的功劳,他在西岐的地位就
可以变得稳固,殷商和西岐的紧张对立可能有所缓解。

  何况,姬昌于我有恩,正好藉这次还了这恩情,以后也就不拖不欠。

  主意立定,我就回到自己的宫室。

  时候还早,而且我确有些困,就睡了下来。

  「娘娘,大事不好!」

  是侍女兰兮。

  我仍半睡半醒,勉强睁开了眼,问:「什么事?」

  「那伯邑考死了。」

  我整个人弹了起来。

  「怎么会?我早上还见过他。」

  「确是死了,而且死得极惨。」兰兮眼中充满恐惧。

  「你再说清楚些。」我仍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听说他在前来娘娘寝宫途中,被侍卫截停,发觉他携带的竹简中藏有焠了
剧毒的匕首。侍卫说他打算行刺娘娘,要把他逮捕,伯邑考反抗,就被当场杀死,
而且……」

  震惊中,我追问。「而且什么?快说!」

  「而且他被斩成肉糜,还用来做了肉羹,拿去羑里给……」

  我顿时眼前一黑。

  不可能的!子辛不会如此残暴,是谁胆敢下这样的命令?

  「不清楚,有人说是比干大人,也有人说是费仲大夫……可是,没有人说得
清楚,只从远处看到一个穿着褐色麻衣袍的男人,袍子上的帽拉得很低。有雪白
的胡子。」

  我如五雷轰顶!

  多年前在梦中的那个人又出现了!

  「备车!」我尖叫。

  「娘娘要去哪儿?」

  「羑里!」

  我看到他了。

  他比我们分别时老了很多。

  他就坐在地上,望着放在他面前吃剩的半碗肉羹。

  我看到泪水如透明的蛇般自他脸上滑下。

  他是知道这是什么,是谁的肉。

  虎不食儿。

  可是他不能不吃。

  「伯爷……」我忍着悲痛。「不是我……」

  他转过头来,以绝望的目光望着我。

  「我知道。」他以暗哑的声音回答。

  「我会找出谁做的,他要付出代价!」

  他却只摇摇头,说了声:「不必了。」

  然后伸出手拿起那碗肉羹。

  我看不下去了,泪水夺眶而出中飞奔了出去。

  「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人搜出来!」我从没有过如此的愤怒。

  不久前仍是如此俊雅的人现在竟成了他父亲的食物。

  「还有那些侍卫,我要审出真相!」

  兰兮听了,却没有动。

  「娘娘,那些侍卫都死了。」

  我背后冰寒渗骨。

  杀人灭口,干净利落。

  我已知道是谁,也明白是为什么了。

  为什么我不早些发觉?

  我的七窍玲珑心一定是被猪油蒙了!!!

             第十六章:歹毒人心

  我应该早就起疑心的!

  那个人把父亲送来朝歌无异送羊入虎口。

  父亲被软禁,仍然送将会是未来家主的伯邑考前来朝歌如不是呆子就是另有
所谋。

  那个人绝不是呆子!

  他是很清楚伯邑考这次来朝歌,是九死一生。

  不!伯邑考连「一生」的机会也没有!

  预先安排的侍卫搜出预先布置的粹毒匕首……

  当伯邑考走向我的宫室时,御厨里已准备好用来炖肉的汤羹吧!

  伯邑考绝不会企图行刺我或任何人,他那明亮清澈的眼睛足以说明一切。

  他只懂弄琴,不会用刀,当然也没有能力反抗。

  何况,行刺我有什么作用?大不了,替天下除去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女。但西
岐的未来家主也会付出生命代价。

  这是必亏的买卖!

  当然,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

  于是,随便的安一个罪名,就地格杀,然后……

  想到这里,我的唇不断打颤。

  还是有两个疑问。

  其一是为什么?这显而易见。只要问,伯邑考一死,谁的得益最大?

  听说姬昌子女不少,只是嫡子只有两人。

  现在,唯一可以顺理成章未来继任为家主就只有次子姬发了!

  我怀疑如果他父亲亦难逃此劫,他也会无动于中!

  不!,不是无动于中,而是正中下怀!

  老家主与家主继承人同时死在朝歌,他振臂一呼,会有多少方国响应?

  我不寒而栗。

  姬昌对着那半盅肉羹潜然泪下,是因为长子惨死,而自己被迫要把作成肉羹
的长子吃下肚子?

  抑是他已想到是谁安排这完美的一石数鸟之计?

  借刀杀人!

  不!我又错了!

  刀,仍是他们西岐的!

  原先,我以为是比干或费仲下令把伯邑考先斩后奏,但后来知道当时子辛和
他们都在密室中商讨远征东夷的事,而妇燕也一直在场。这就排除了他们二人的
嫌疑。而且,他们绝没有敢在未得王命就把从西岐来的「客人」烹成肉羹的胆量。

  事后,除了那幪上大半脸身穿褐袍的神秘人之外,所有牵涉的人都已遭灭口……

  那褐袍人究竟是谁?

  我曾怀疑我多年前在梦中所见的人是姬昌,后来又怀疑过比干,费仲……

  都不可能!

  他应是西岐的人,是那个人信任的而又有能力把控一切的。

  西岐中有谁有这种能奈?

  姜尚!

  我闭上眼睛,把意识净化,再打开我的七窍玲珑心。

  从记忆中,那个人终于把遮掩他半张脸的帽子向后拉下。

  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白发白胡子,深沉的眼睛,精明而冷酷……

  我知道他就是姜尚,姜子牙!

  有人说,他和姬昌相遇时,已是八十高龄。

  我觉得这不过是以讹传讹,又或是他故意把自己弄得与常人不同,自高声价。

  但他确有能力,这是不容置疑的。

  朝歌也安排有细作潜伏在有实力的方国作为监视,一旦发现有离心,就加以
镇压。

  照常理,姬昌对他有知誧之恩,他应不会出卖恩人,让他身处险境。可是……
人心难测。

  又或者,他很清楚这事不会危及姬昌,但伯邑考却是另一回事了。

  如伯邑考成了西岐下一任的家主,他,姜子牙将再无用武之地。

  他,只合辅助霸主,而不是仁君。

  伯邑考没有成为霸主的条件,但姬发是天生霸主之材!

  两者之间,姜尚会倒向哪一人,不问而知。

  人的心,竟可以如此歹毒!

  西岐向以仁者自诩,却做出这样的既弒兄,又陷亲父于危险的事,简直无耻!

  -这是你的命!天命不可违,你如接受,将名留千古,如你敢违天命,你将
烟飞灰灭!-

  这是多年前他在我梦中对我的既是诺许,也是威胁。

  我对名留千古没有什么兴趣,何况,以我现时在朝歌的声名,会留下什么名?

  人们在背后都传趸盆是我向子辛要的,炮烙是我的主意,我迷惑子辛,令他
沉迷酒色,我甚至会以刳孕妇之腹为乐!我是妖姬,是坏女人,是狐狸精!

  子辛说:谣言止于智者。

  然而,天下愚人数不胜数,有睿智的,又有几人?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了。我要力保姬昌可平安返回西岐。虽然朝
歌与西岐之间的一战终不可免,有姬昌在,姬发可能仍不敢太放肆。只要姬昌的
命可以长一些,朝歌就可以争取到多一点时间。

  我只希望一切不会已经太迟。

             第十七章:「连山」

  竹简在我们眼底下铺开了。

  这是从死去了的伯邑考尸体旁找到的,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血污。

  密麻麻的文字,可是除了少数和本朝相通的如「矢」、「井」、「车」、
「墉」、「臣」之外,根本看不懂。

  我依稀记得多年前的梦中,我也看不懂解心咒里面的字。

  那,我是如何最后念出解心咒的?

  啊,是了。是那把声音一连十晚在我睡梦中不停地念读……

  所以,我懂的解心咒,是听回来的,而不是读回来的。

  「这些应是前朝的文字。」妇静看了很久,点头道。

  由于这「连山」和「归藏」不同,非本朝的器物,子辛就不局限只能让我们
两人查验。

  于是妇静,妇燕,女桑也被容许出席了。

  作为殷商的重臣,比干和商容也在。

  「姐姐能看懂?」我问。

  妇静摇摇头。

  「我只能看懂很少的,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比对一下前朝留在器具上的图文
才能弄清楚。」

  「「连山」一直在周人手中,也许姬昌会懂。「商容道。

  「也许,但他会说吗?而即使他说了,我们又如何肯定他说的是实话?」妇
燕双眉一蹙,道。

  「也许不必完全读懂它。我们要的只是它隐藏的秘密,而不是它说的表面内
容。」女桑转向子辛。

  「对,妲己。」子辛望向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取了一柄祭刀,把指头划破再把血洒在这束竹简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连山」上等着出现的变化。

  可是,没有!

  一丁点也没有!

  「怎会这样?」子辛急问。

  「这」连山「是假的?」比干道。

  「不可能,这竹子十分残旧,明显是年代久远之物,只是保存得甚好,但决
不可能是今人能做出来的膺品。」妇静不以为然。

  「会不会是因为……我并非真是前朝王室的遗裔?」我有点慌了。

  「你是前朝的遗孽?」比干脸色大变。「你是来报仇复国的?」

  「王叔,前朝,是六百年前的事了,还如何复国?」

  可能比干觉得子辛也说得有理,就不再咄咄逼人了。

  「不!我看到她的七窍玲珑心,她绝对是夏王室的人。」妇静摇头。

  「会不会是因为洒的血不足够?」我正要狠狠的再用祭刀往我前臂戮一下。

  「等等!你们看。」子辛一手抓着我持祭刀的手,制止我割下去。

  「什么?」妇燕问。

  「这些串连竹简的牛筋是新的!」妇静指着「连山」道。

  果然!

  「这就是说,曾经有人把原来炼制过的牛筋换了。」

  「有人故意把当中说的事隐藏?」商容插问。

  「未必,这」连山「藏着秘密的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没有必要为一本卜卦
用的竹简下手。也许是在更换已破损的牛筋当中把竹简的次序弄乱了!」妇静解
释。

  「那如何办?」比干也急起来了。「这可是关系到殷商的命脉。」

  「只要把它们的次序回复到原来的样子就成了,牛筋本身应不会影响。只是……
要花很久的时间,毕竟是六百年前的文字,现今恐怕已没人可以解读。」妇静这
时几乎已肯定是因为竹简之序被弄乱了才引致它失去功效……

  「要多久?」比干追问。

  「我也不清楚,我尽人事吧。只可惜找不到懂得六百年前文字的人来。」她
叹了口气。

  「那就交托给你了。」子辛向妇静说。

  「我也想帮忙。说到底,我是前朝遗民,也许……」

  子辛同意了。

  他也要去处理在羑里那个人的事了。

             第十八章:七窍玲珑心

  子辛的朝臣对应如何处置西伯意见纷杂。

  有些主张杀了他,有些主张继续把他当作人质。

  争论了大半天,仍未得出一个结果来。

  子辛晚上来到我的寝宫。

  他的样子倦极了,把我搂入怀,再让我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子辛也渐渐老了。

  以前漆黑的头发开始有了星霜。

  我知道他每天都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看着他这样子,我只能心痛。

  我是多么不希望他变老啊。

  「为什么想我不杀他?有朝臣说,放他回去等如放虎归山。」他向枕着他臂
弯的我突然

  「首先,姬昌已失了作为人质的价值,而杀了他,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姬发
可以用这来把仍不愿与殷商决裂的周人团结一起。他可能更想你杀了他。」

  子辛没有回答,于是我继续。

  「其次,姬昌回国,只要他长命一些,就可以为我们争取多一些时间作准备,
让我们先解决东夷的问题,以免被西岐与东夷联合夹击。况且,伯邑考惨死在朝
歌,如果我们再把他父亲杀掉,天下人会如何看朝歌?」

  他侧过头望向我,叹了一口气。

  我连垂下头来。

  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曾受姬昌的恩,在不伤害殷商的大前题下,我想还清了欠他的债。

  何况,他不是虎,只是一个失去爱子,伤心欲绝的老人。

  虎,另有其人。

  子辛终于听从我的劝告,派兵护送姬昌回西岐。

  一连三月,尽管妇静日以继夜,对译破「连山」前朝文字仍是进展有限。

  这样下去,真的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把全卷译破。

  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我只是六百年前已灭亡的王朝的后裔,对六百年前发生的事,除了那次藉妇
静替我解开身世之谜外,我一无所知。

  纳闷中我只能把阿蛮放在我膝上,轻轻抚顺牠柔软的毛。

  阿蛮最近好像很不开心,和我的交流也少了。

  「阿蛮,我也很不开心,你可以帮我吗?」

  沉默。

  牠甚至把牠那狐狸脸扭到一边了。

  我轻叹一声。毕竟牠只是头狐狸,一头六百年前就存在的狐狸……

  六百年前!

  「阿蛮,你是否知道什么?」

  阿蛮似在努力挣开我的双手。

  我肯定牠是想隐瞒一些事!

  「阿蛮,帮我,求求你,帮我!」

  牠转过头来望向我,平时狡黠的眼睛竟然带着哀伤。

  「你真的想知道如何打开那秘密?」牠的心又和我的串连起来了。

  「是。」

  「即使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任何代价!」

  牠沉默了一会。

  然后说:「好吧,带我去见妇静。」

  阿蛮不识那些字,可是牠看过那竹简原来的样子!

  很快,牠就把错了位置的三根竹简放回正当的排列。

  「连山」完整了!

  妇静很快就把这禀告子辛。

  所有有关的人都到齐了。

  我也准备好了。

  祭刀拿到手中。

  我狠狠往前臂一划。

  鲜血溅到那些竹子上。

  血红色的十二个字浮现。

  可是,仍是前朝的文字……怎办?

  「这,我读懂了。」妇静的语调很奇怪。

  所有人都望着她。

  她,却望着我。

  「七孔玲珑,焚以通天。宿命转逆。」她一字一字说出来

  七孔玲珑!

  「它需要一颗七孔玲珑心作为代价!」

  比干望向我,眼中充满杀意。

  我苦笑了一下。

  「那有何难?取我的心就是。」

  言毕,我反手就要把祭刀插向胸膛。

  子辛却一手把我的腕牢牢抓个正着!

  「不可!妲己,不可!」

  「陛下,这有关殷商社稷存亡,陛下不可为护着这妖女而置社庙于不顾!」
比干怒目圆睁。他已取出了随身的匕首,要马上把我的胸膛剖开挖出我的心来。

  「王叔住手!这事冲动不得。」是妇燕。「我们还是听听妇静怎样说。」

  妇静却一言不发,走出密室。

  「子辛,让我死吧。如我一人的性命可以逆转天命,我愿意。」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正要夺刀刺向我的心窝。

  这时,妇静回来了,手中是一片龟甲。

  「她,不能死!」她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用她的心……」比干仍是怒气冲冲。

  「因为只要把她的投入祭鼎,殷商不但不会逆转天命,反而会加速灭亡,而
且是全面崩溃,厥无遗类!」

  「为什么?」比干追问。

  「因为她是夏人,她的七孔玲珑心只会打开六百年前改朝换代时怨魂之门!
连山中所说的那颗心,一定是要属于殷商王室的人才可以化解宿命!」

  「你乱说!你不过因为和她要好,才……」比干仍不饶不依。

  妇静冷冷的说:「殷商的最高女祭师在这种事上会乱说吗?」

  比干一时语塞。

  「那你……你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如果我的心可以化解这宿怨,我会毫不犹豫把它献出来。可是,不成。」

  「为什么?」

  「因为我的心只有六孔,母亲怀我不及十月,心本来就少了一瓣。」

  「……」比干脸色变得极苍白。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王叔,这只是无从稽考的事,王叔不用……」子辛终于放开了抓着我的手,
那祭刀就掉到地上。

  比干沉默了很久才再说话。

  「陛下,为了殷商,老臣愿献上我这颗七窍玲珑心。愿上天怜悯殷商,国祚
绵长!」

  「王叔不可!」我朝他飞扑过去,可是仍迟了半步!

  比干的匕首插入,碧血飞溅!

  所有人都呆住了。

  大家眼巴巴的看到比干把朝袍连同胸膛割裂,再以手把一颗心掬到手上。

  心,真的具七孔……

  他在最后一刻望向我,然后说出他此生中最后三个字:我错了。

  人倒下。

  除了妇静外,所有人都跪下饮泣。

  妇静取了心,把它放入一夔龙纹青铜鼎中,双手高举与额齐平。

  「王叔归天!」

  密室中回环着众人的痛哭声。

             第十九章:生死与共

  -天命早定,但仍需要一根匙来打开更替的门。你,就是那根匙!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人就我是那根打开更替的门的匙了!

  如果不是妇静及时发现其中有诡,我可能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毁天灭地的帮
凶!

  六百年前被灭亡的夏人仇恨因比干的七窍玲珑心化解了。

  那隐藏在其中的秘咒也没有成功启动。

  可是,这就会改变一切吗?

  六百年即亡的怨咒消除了,也不过是把生死胜负的最后决定交回我们的手中。

  对西岐,我没有依诺言毁了朝歌,是个叛徒。

  对朝歌来说,我是个妖孽,是祸国红颜。

  -比干相因她而死!

  -就为了要他的七窍玲珑心!

  -妖妇

  -狐狸精!

  解了毒咒只是让殷商由「必败」变成「国势堪危」而已。

  比干死后,老臣商容也离开了朝歌。

  他大概已感觉到大厦将倾吧。

  朝歌中人心开始涣散。

  子辛仍不肯放弃:只要先击溃东夷人,免朝歌腹背受敌,我们就有足够力量
可以和日益壮大的西岐决一死战!

  于是,子辛纠集了一切可以动员的战士,远征东夷。

  「等我回来。」他上战车前把我拥得紧紧的。

  然后,他的战车率先走向城门。

  妇燕和女桑的战车紧追其后。

  在朝歌,能为我稍解忧虑的就只有妇静和阿蛮了。

  当然,对我「关心」的还有别人。

  子辛亲征,费仲就更得寸进尺。

  如果他不是忌惮子辛有一天会回来,可能他会更放肆,从语言挑逗进而身体
的侵凌了。

  我又不能处置他。朝中已无可倚仗之人。

  为了避开他,我更多是跑到妇静那里。

  起初,我们只是谈谈天,然后随着日子,开始交心。

  她本来就是极具吸引力的女人。

  当然,我们除了互相安慰外,不会有过份的行为。

  倒不是因为子辛。

  她是他的妹妹和名义上的「妻子」,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构成对子辛背
叛。

  但她坚持在完成上天要她做的事前,她绝不能失去处子之身。

  我们可以互吻,可以爱抚。

  我可以在她眼底自渎,放浪地呻吟。

  我甚至在独处时遐想成为她的祭品:死在她祭刀之下会令我感到释然吗?

  看到国势日颓,却无力可挽狂澜……我也累了。

  「我最后会怎样?」我曾问她。

  她没有回答,侧着脸不让我看到她带幽伤的眼神。

  然后,死亡的消息不断传来。

  姬昌,死了。

  朝歌得到这消息时,一片欢腾。

  我和妇静却知道这是最后噩梦的开始。

  这两年来,西岐的势力急速膨涨,实力的天秤已慢慢向姬发实际统治下的西
岐倾斜。

  姬昌的死,只会是西岐正式灭商的第一响号角。

  然后,东夷前线传来了「捷报」,我们打赢了,却是惨胜。

  商军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才把东夷人打服。

  「凯旋」的大军了无生气地返回朝歌,人数比出征时的少得太多了。

  而且,回来的战车上更载乘了一口桐棺-妇燕牺牲了。

  据说,她是在一次掩护大军后退中被乱箭射下战车的。悲愤的女桑不要命地
向企图侵侮妇燕遗体的东夷人发动攻击。可能,她是希望藉东夷人的斧和箭把她
也杀掉吧。

  可是,她奇迹地活下来了,伴着妇燕的灵柩回到朝歌。

  出奇的平静,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哭。

  这才是令我们最担心的。

  然后,她坚决要为妇燕殉葬。

  子辛拒绝。她却一步不退,说如果子辛就算不容许她陪同妇燕长眠地下,她
也不会茍活多一天。

  「让她走吧。」妇静对子辛说。

  「为什么?为什么让她也去死?」仍沉溺在悲伤中的子辛问。

  「因为这女她的命,也是她的选择。」

  我听了,只能默默流泪。

  在那一天,子桑穿上了雪白的袍子,走进了早为妇燕准备的葬坑。

  十八名殉葬的男女已横七竖八的倒在墓主的周围。我知道妇燕是不希望要有
人殉葬的。可是,国葬之礼不可违,只是把殉死的人数大大减缩了。女桑走到了
她一生陪伴的女人遗体旁跪下,小心翼翼的把妇燕生前佩用的战盔放在她胸前,
在她的前额轻吻了一下后,就向站在她身后手执长戈的人点点头。那人把戈高高
举起,然后往她的后颈刺下去。

  她倒在妇燕的右侧,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

  妇燕的死对子辛打击很大。他甚至和我疏离,很久已不再到我的寝宫了。

  然后,我听到了有关他在「酒池肉林」的荒唐事。

  酒池,其实是先王时修建的大浴池,十丈长、五丈宽、两丈深,只不过,听
说子辛下令把它灌满了美酒,又让人宰杀了数百头牲畜、飞禽,把它们身上最鲜
嫩的肉切下来,精心烤炙,然后悬挂在周围的树枝上。当我终于踏进那地方,看
到那里的景像时,呆了。裼裸的男男女女放浪形骸在追逐,在交媾。而子辛正左
拥右抱两位向他劝酒的美女,完全不把我放在眼内。

  「子辛!」

  他总算望向我。

  「你来做什么?」语调是冷冷的。

  「子辛,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冷笑,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我跣足走下那灌满美酒的酒池,尽量屏着呼吸不去嗅那令人恶心的肉味。我
走近了他,以冷厉的目光射向那两名美女。她们总算知趣地离开了他。

  「子辛,你令我太失望了。你以为这就可以骗了我?」

  他望向我,嘴微微张开,却欲言又止。

  「你忘了你的心和我的连着的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为你心死?你究竟
想我怎样?」

  「妲,没有希望了。这国家己糜烂至此。没救了。你走吧。」他的声音理得
很低,目光不敢和我对视。

  「走?你以为我会吗?我可以走到哪里?我背叛了他们,他们要的是我的头。
子辛,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在见到你现在的样子然后去死,我会不甘心。我爱
的子辛在哪里?那说永远爱我的子辛又在哪里?你以为在我面前自暴自弃,我就
会心死,会背叛你,离开你?子辛,你太看小我了。我们可以失败,但我绝不想
看到你未战而溃。拿起你的剑!在战场上即使死也要赢回你的尊严!为我,为你,
为六百年的殷商,谱上最壮烈的句号。那,才是我爱的子辛,不要让我毕生的爱
变成可笑的遗憾!」

  「妲,我……」

  我突然大声道:「所有人,出去!」

  他们先望望我,再望向子辛,然后,不发出丁点声音中走了出去。

  酒池中只余我和他。

  我的宫袍已湿透,我干脆把它连同我的亵衣撕下来。我和他又像第一晚那样
在赤裸中对峙。

  「爱我,子辛,用任何你想用的方法,爱我,让你再成为我一生最爱的男人。」

  他大叫一声,把我压在他身下;酒,淹过我们的身躯,我和他在荡波中互吻,
互咬,像两尾在交媾中的水蛇一样。

  脑海中又浮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梦:雍容的气度,那女子穿着华贵的五色彩
袍,衣带飘逸。长袍的下摆很长,一直拖曳于她身后……

  -「玄鸟坠,凤鸣岐。」

  -你将是唯一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天命早定,但仍需要一根匙来打开更
替的门。你,就是那根匙!

  -你的美貌,你的狡黠,乃至你的狠毒,足以令一个王朝倾覆,令一个新时
代以最低代价到来,关键在你是否愿意

  在这些闪过我脑间的一剎那,我感到子辛进入我的身体!

  「啊,子辛……子辛……」

  我一直呼他的名,用扭动的身体去给他和我最大的欢愉;在我们两人的头部
浮出水面后,我把一头长发带着千百水珠飞舞。

  「子辛……子辛……」

  那女人从我脑海消失了。

  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女娲,但已没有关系。

  「去死吧!我不是你的工具!永远都不会是!」

              第十九章:摘星楼

  我和他一起站在摘星楼最高处,这摘星楼是多年来他为我建的唯一大兴土木
之物。

  楼高百丈,立于其上,彷佛可以与天相连。

  我们望向天上数不清的繁星,还有城外周营同样数不清的篝火。

  我没有陪他到牧野,因为他不想我有危险。而我,不想让他为我分心,而且
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们的兵败了。这是我早料到的事。除了因商军主力仍被困在东夷未能完全
脱身,子辛不得不依靠为数有限的禁军与发动从东夷俘虏回来的战俘去对抗姬发
与八百诸侯的精锐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妇静对我说:她从卜卦中看到我
军崩溃,血流漂杵。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卜卦准确性。

  「你打算怎样?」她问。

  我带微笑向她耸耸肩。

  「你不是旱就看到我的结局了吗?」

  她垂下了眼睛。

  「那么,你呢?我们四人中只有你自己的结局未能看到。」我对她说。

  她点点头。「我不会死在这里。我的使命是使商的血脉可以维系下去。」

  「这城有秘密通道可以逃出去?」

  她点点头。「先祖迁来朝歌前,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如果你愿意,可以……」

  我摇头。

  「天命不可违。」然后我问她:「子辛呢?」

  她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不肯定的眼神。

  「我看到一颗头颅挂在大白旗下,可是我也看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在一个我
未去过的地方出现,而子辛……」

  我用手按在她的口,不让她说下去。

  「天机不可泄漏。」我说。

  然后,我会在泪水中相视而笑。

  我们败了,惨败。

  再加上微子临阵倒戈,牧野战场成了大屠场。

  血流漂杵。

  我说过:她的卜卦从来没有失误。

  我军败后,残部退入城中准备负隅而战。

  但我知那不会逆转我们败亡的命运。

  子辛受了伤,不致命,却令他很倦。

  他很勉强少和我上到了摘星楼的顶层。

  「妲,对不起,我……」

  我阻止他说下去。

  「其实,我仍有方法可能扭转形势。」

  「我知道,你是指仿效祖先成汤的做法,身穿天智玉衣,以自焚来乞求上天
扭转天命?」

  你惊讶的地望着我……

  「你知道?」

  「你的妹妹己告诉我。子辛,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他不解的望向我,却没有发觉我的铜针已刺入他的后颈!

  「你……」

  在他软倒在我身旁前,我把那月牙形梳子塞进他的锦带中。

  「不要忘了我,」我在他耳畔说。

  他很快就失去知觉。

  「快带他离开。」我说。

  藏身阴暗角落的妇静走了出来。

  「其实,你也可以试试……」她尽最后的努力劝说。

  「不了,你应知道的。我不能不死,他没有得到我的人头,是不会罢休的。
而且会怀疑。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来生见。」

  我们拥抱了,当我们分开时,她已泪流满脸。

  她带着已昏迷不醒的兄长走了。

  然后,数名力士就把一个身穿天智玉衣已陷入昏迷的男人抬进来。

  费仲!

  我刺入他体内的铜针会令他不会轻易苏醒,即使烈火焚身也不会。

             第二十章:谁笑到最后

  我被带到那人面前。

  这次他再没有用帽子遮住他那苍白如纸的容颜了。

  「我们又见面了。」他面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

  「应该说: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叹了口气。

  「岁月如梭,我老了。可是你比当时还要美。如果你不是背叛了我们,我可
能放你一条生路。」

  「对吗?可是,天命不可违。要发生的最后都一定会发生的,不是吗?」

  我望向悬在大白旗下那颗烧成焦碳的头颅。

  「他真是纣王?」

  这时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纣王」来形容子辛。

  「是。」

  「我怎样知道他不是一个替身,而真正的已金蝉脱壳?」

  「你认为他会丢下我逃吗?如你是他,你会吗?」

  他沉默了一会,说:「不会。」

  「那么,做你要做的事吧,那小白旗在等着呢。」

  「你真的不怕死?」他把眼收成一线。

  我没有回答这可笑的问题。

  「把她的脸用黑布幪起来,再砍下她的头。她是个狐狸精,她会用妖术令你
不能下手的。」

  刀斧手把黑布袋套在我的头上,我完全堕入黑暗。

  「阿蛮,你在哪里?」我在漆黑中轻声问。

  嘎!

  (留意彩蛋——后记)

                 后记

  刀斧手一斧劈下,只见那蒙上黑布袋部份实时与形成优美曲线的颈部分离,
接着鲜血从断颈涌出,失去头颅的身体砰一声向前仆下,被反缚身后的双手十指
不断伸张收缩了好一会终于静止。当刀斧手把她的首级从黑布袋取出时,那双原
本明亮的眸子已呈半反白,完全失去了神采。刀斧手把首级提起,周营中响起了
雷鸣似的山呼。检首完毕后,姜子牙就下令把妲己人头悬在另一面小白旗之下。
与帝辛的首级一起示众……

  后后记

  我和小蛮站在小岗之上,亲眼看着自己的头被斩了下来被枭首示众,从内心
立时涌起了一阵悲哀,倒不是为了自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而是我知道这将
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商灭周兴,从此父权当道,女子沦为男人的附属,再不会有
妇好,又或者妇燕,女桑那样有自主个性的女子了。商人以祭刀杀人,周人杀人
却用不见血的礼教规条,女子几等同牛马,宁不悲乎?

  「随我回轩辕坟吧,只要保住你元神,你好好修为,自可重生。这皮囊,他
们想怎样就怎样。」阿蛮把头放侧望向我。

  「谢谢你。可是你因为加持我保住元神,令你失去三百年的修为,我对你不
起。」我婉惜地看着只余下六条尾巴的阿蛮。

  「三百年弹指即过,何患之有。六百年前,我遇上了第一次天劫,你的那位
祖先护我周存,阿蛮只是报了恩。」

  「三百年后,会是什么的光景?」我叹了口气。

  三百年后,你和我再来人间一游看看就是,走吧。」

  我再看一遍那悬在大白旗下已烧成焦炭的人头,嘴角勾起了阔别已久的笑容,
然后就跟着阿蛮向西南方走去。

  后后后记

  城堞上那穿着王袍的男人气急败坏地敲打着牛皮鼓,在不远处,以狼粪点起
的烽火直冲上高空。这不是他第一次点起烽燧,但这次和以往的不同,漫山遍野
只见犬戎的兵马压地而来。

  「勤王的兵,怎么一个也看不到!」男人的眼中满是恐惧。

  站在他背后的女人又笑了,笑得比以前当她看见诸侯的援军时更灿烂了……

  后后后后记

  那个人终于醒来了,他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用
刀把一个已死去的妇人的腹部剖开,然后从那里先后掬出了两个婴儿;女婴已没
有了呼吸,可是男的奇迹地活下来了。那美丽女人把发出哇哇大哭的婴儿交给了
一名农妇……

  这男人感觉这男婴与他应是有关系的,但从梦中人的衣着看来,应是年代很
久远的事了。

  男人以手背摩梭了眼睛数下,站了起来。

  第一个学生应很快就来到了,又是他有教无类的一天的开始。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这男人姓孔。

  后后后后后记。

  她们站在墨西哥城国家博物馆前定晴看着那不应出现在这一带的出土文物,
是一柄月牙形的象牙梳子,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图案已有点难辨认。

  「Dora,你看像不像我们之前在安阳市殷墟博物馆看到的那只玄鸟?」

  「真的吗?很模糊呢。这里说,是最近在尤坦卡半岛一个Excavation Site
发掘出来的呢,商丘离这里是大半个地球啊。阿静,阿静,你在哪里?」

  后后后后后后记。

  我在最后一页码上了我的名字:Dora Feng着。

  「阿静,阿静!」

  可能太兴奋了,声音有点过大,把我坐在旁边的宠物猫阿蛮吓得跳起来,接
着向我「喵」的一声表示抗议。

  我向牠做了个鬼脸,牠就幸幸然走开了。

  于是我就转向正在做Tiramisu的阿静。

  「我完成了。不经不觉写了四万字,怎么样?」

  「厉害!」阿静蹲下身来,吻了我一下。

  「解气!准叫那些只认定什么主流历史的顽固派被气得半死。」

  「你肯定出版商会接受?」

  「Who Cares?我又不是靠那版税开饭。」

  「嗯,那么我们今晚吃什么?」

  我把那本《翦商》翻到第203页。

  「吃人头火锅!」

  「Yak!你真恶心!」

  「哈哈。」

               (全书完)

  参考数据:

  翦商-李硕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3

  封神演义-明。许仲琳着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

  毛泽东评点古今人物-张明林着西苑出版社2012

  朝歌-沐童着中国工人出版社2006

  中国古代军戎服饰-刘永华着上海古藉出版社1995

  中国传统首饰精品-王金华着中国旅游出被社2014

  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夏。商。周部份)谭其骧主编1996

  滇国青铜技术-张增祺主编云南人民出版社2000

  苏妲己人物形象研究(论文)张金波山西师范大学现代文理科本科论文2019

  商朝-刻在甲骨上的文明-达向主编大象出版社2005

  史记《殷本纪》-汉。司马迁

  殷同制度论-王国维

  Maya-Divine kings of the rain forest-Nicholai grube konemann press

  Oaxaca Espacios De La Memoria(记忆空间)-Javier Hinojosa Lindero
Edicion 2001

读文后请点击左下角支持楼主,送上你的红心!欢迎积极回复和作者进行互动交流!


0

上一篇:

没有了:下一篇

精彩评论